洗翠地區,群青鎮

啪嗒啪嗒————

許淺素能夠清晰地聽到手機後的雨滴聲。

他緊緊抿著唇,等待著回應。

來到這個世界兩個多月,他從未如此緊張過。

熱鬧的街道彷彿被按下了快門,定格為一張張照片,但許淺素的眼中,只有手機的存在。

“……許淺素?”

嗓音一如往常,通透悅耳,但卻是帶著一抹許淺素從未聽到過的,莫名的情緒。

“嗯……”許淺素只覺得千言萬語,如鯁在喉,但當真的要訴說時,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瞥了一眼手機上掛著的吊墜……我來到這裡,是因為這個?此刻通話,也是因為這個?

或許吧……但此刻不想這些。

手機後淋淋細雨聲仍然響個不停,卻是沒有再聽到什麼聲音。

群青鎮來來往往的行人疑惑地望著這位陌生的俊美男子,心想他拿塊磚頭貼在耳邊,原地不動是在幹什麼?

過了片刻,瑪俐的聲線才再度傳來。

“……為什麼不說話?”

“所謂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就是如此。”許淺素想要帶著些許笑意,但嘴角只能機械似的輕輕一勾,只得作罷。

此言一出,手機後的氛圍似乎輕鬆了不少,彷彿瑪俐這才確認了手機背後的人到底是誰。

“你…在哪?”瑪俐似乎是想說些其他的話,但話至嘴邊,便成了這句。

“洗翠地區。”

“……詳細說明。”

這種只對許淺素不客氣的語氣……手機後,當真是瑪俐小姐。

許淺素開始挪動步子,越過四周行人,漫無目的地踏著青石地磚,穿街過巷。

陽光徐徐灑落,透過初晨街道上的澹澹霧氣。

他說:“穿越時空導致我的記憶出現了些許偏差,如果能夠多聽聽瑪俐小姐的聲音,想必記憶能恢復不少。”

“我掛了。”

要不怎麼說少女心緒總是多變呢?手機未接通前,瑪俐站在雨中,一動不動,手機接通後,心緒起伏,唯恐手機後的人不是許淺素,但當確認許淺素還活著後,卻是好像連話也不想和他多說一句。

許淺素抿嘴一笑,低聲道:“遭遇襲擊,昏迷不醒,等我恢復意識時,便已經倚靠在一顆樹上,四周寂寥無人,月明星稀,乃是一片森林,隨後經過再三確認,才確定了我已經穿越時空,來到1000年前的洗翠這個事實。”

“……為什麼會去洗翠?”瑪俐沒有質問許淺素的判斷,而是冷靜問道。

“或許是因為我們從洗翠遺址得到的吊墜的緣故吧,否則我們也不可能如此通訊。”許淺素猜測道。

手機後沉默了片刻。

許淺素輕聲問道:“這兩天,你過得好嗎?”

瑪俐沒有回答,而是澹然道:“先確保時間流速是否一致……以你的體感時間,在洗翠停留了幾個小時?”

“去除昏迷的那段時間,至少渡過了40個小時。”許淺素回答。

“兩天左右……神奧這裡是2月15號……你那裡現在幾點?”

“早上八點左右。”

“神奧也一樣……看來時間流速大體相同。”

許淺素好似看到了瑪俐手指輕點下巴,蹙眉思索的模樣,不由輕聲笑了笑。

“笑笑笑,笑什麼笑?”瑪俐的聲音帶上幾分不滿,“相隔千年,你知道該怎麼回來嗎?”

“總有辦法的。”許淺素含笑道。

手機後,瑪俐似乎是輕輕揉了揉眉心,無可奈何地輕嘆一口氣,她說:“聽聞時拉比有穿越時空的能力,接下來我會留意她的訊息。”

“嗯。”許淺素輕聲答應,抬眼望著宛若棋盤的街道。

清風拂過初晨的澹澹霧氣,隨後又拂過他額前的劉海。

他垂眼看向藏在衣服裡的藤藤蛇。

藤藤蛇似是感到無聊,已經蜷縮著身子睡著了。

他收回視線,問道:“夢妖們在你身邊嗎?”

“嗯。”

許淺素輕舒一口氣,隨後又道:“時拉比不是那麼容易找到的,我在洗翠也會想辦法……等回去,還不知要多久,冠軍盃賽是參加不了了……瑪俐小姐只能獨自去了。”

瑪俐沒有回話。

許淺素接著補充道:“還有雪妖女,她性子柔弱,我不在後,希望瑪俐小姐能多陪陪她。”

“……嗯。”

許淺素沉吟片刻,想著還有什麼需要囑託的,卻聽瑪俐問道:

“現在是用手機通話……電量沒有問題?”

許淺素微微一怔,看向手機螢幕,右上角顯示還有80%的電量……不過此前他的手機一直打不開,直到瑪俐小姐打來電話……也不知他能否主動給瑪俐小姐打電話。

“還有80%的電量,大概六個小時的通話時間。”

“太短了……除非是我和你通話,否則你絕對不能用手機……還有,你不是自詡最了不起的訓練家嗎?給我解決手機充電的問題。”瑪俐的心情明顯差了幾分,強硬道。

“好的。”許淺素自是答應,想必除了通話,他的手機目前也幹不了別的,至於充電……暫時還沒有頭緒,等之後再想想辦法。

“我先結束通話了……等有線索,再打給你……”說完,瑪俐又補充了一句,“不許不接。”

“是。”許淺素輕輕笑了一聲。

“等等。”瑪俐又想到了什麼,語氣帶上幾分凝重,“目前還需要判斷你和我是否屬於一個時空。”

“平行時空的理論瑪俐小姐也清楚?”

“閉嘴,快想辦法確認。”瑪俐的嗓音帶上了一絲微顫,倘若許淺素身處平行時空,那回來的可能性就基本沒有……除非能讓阿爾宙斯出手。

許淺素也自知其中嚴重性,蹙眉思索起來。

忽然間,藤藤蛇睜開眼睛,疑惑地歪了歪小腦袋,隨後用小手輕輕戳了許淺素的胸口一下。

癢癢的。

許淺素隔著衣服捏了捏她的小尾巴,隨後眼角餘光忽然瞥到街旁一家小店,忽的宛若雷擊,站在原地。

他抿了抿唇,緩緩低聲道:“我有辦法,接下來,請瑪俐小姐去這個地方……等去了之後,一切答桉就能揭曉。”

“好。”瑪俐微微頷首,自知電量珍貴,不能浪費,沒有多言便直接結束通話了手機。

滴答滴答————

等結束通話手機,瑪俐才恍然察覺到身上有幾分溼意。

她站在雨中,自撥通許淺素的號碼後,便一動也沒有動過。

傘還被她給扔掉了。

不過呱頭蛙倒是趕忙將傘撿起來為瑪俐撐著……也只有它能撐傘了,莫魯貝可,扒手貓與尹布都沒有這個身體條件。

她接過雨傘,輕舒了一口氣,便踩著匆忙的步子離開原地。

“我們去一個地方。”

……

卡察————

許淺素掀開簾子,走進一家街道旁的一家小店。

“歡迎!請問需要點什麼?”

一位不到十歲的小姑娘穿著和服,烏黑的頭髮用一根木簪子彆著。

她站在小板凳上,才勉強從櫃檯後露出小腦袋……瞧見許淺素,便不由咧嘴一笑,露出小虎牙,熱情招呼道。

許淺素微微一怔,問道:“你的父母呢?”

“媽媽出去買麵粉去啦,爸爸被朋友叫去幫忙修東西~所以楓在這裡看一會兒店~”名為楓的小丫頭回答道。

“留你一個人在店裡,不怕出事?”

“出事?楓已經八歲了,怎麼會出事,而且在店裡,楓很安全~”楓咯咯笑道,心想這大哥哥也不說自己想要什麼,盡是在關心自己,看來是個好人~

“是嘛……”許淺素朝四周打量幾眼,和風的裝飾下,櫃檯上盡是各種各樣的饅頭,此刻還在冒著熱氣,顯然剛剛出爐不久,誘人的香氣遍佈房內。

藤藤蛇縮在許淺素的衣服裡,鼻尖微微一動,旋即酒紅色的大眼睛微微一眯……看來她沒感覺錯。

“嗚?”忽然間,櫃檯後傳出一道莫名的叫聲。

許淺素偏頭看去,這叫聲,他比誰都要熟悉。

卻看楓小臉一僵,連忙垂下小腦袋,低聲道:“不要發出聲音。”

但下一刻,卻見她的和服微微一鼓,旋即一隻六尾的小腦袋便從她的衣領裡鑽出來,直勾勾盯著許淺素看。

這隻六尾……自然不是許淺素的那隻。

它的毛色很正常。

“啊?”楓這次的小臉變得煞白煞白的,正欲將六尾的小腦袋按回去。

卻見藤藤蛇同樣從許淺素的衣領裡鑽出來,露出小腦袋,酒紅色的大眼睛打量了六尾一眼。

這隻六尾……完全就是個小孩子,無論是實力,還是心機,都比不上許淺素的那隻狐狸。

許淺素點了點藤藤蛇的額頭,這才明白了方才藤藤蛇為何要戳他一下……原來是感覺到了附近有寶可夢的氣息。

藤藤蛇不以嗅覺見長,但在周圍全是人類的地方,寶可夢的氣息便如夜中燈火,煞是惹蛇注意。

同理,這裡六尾也是察覺到了藤藤蛇的氣息,才會現出身形的。

“寶,寶可夢!?”小姑娘的杏眼頓時瞪得圓圓的,“除了楓,還有人養寶可夢!?”

但震驚過後,便是驚喜。

小孩子自沒有那麼多心思,她只感覺找到了同伴。

她把六尾從衣服裡抱出來,隨後跳下小板凳,踏踏踏踩著步子走至許淺素面前,揚起小臉目光灼灼地盯著他看。

“能,能讓楓摸一下大哥哥的寶可夢嗎?”

許淺素回頭看了一眼,確定無人後,才將藤藤蛇抱出來,笑道:“我是沒問題,但她估計不喜歡被人摸。”

“波恰。”藤藤蛇斜視了小姑娘一眼,隨後扭過小臉,‘哼’了一聲。

沒錯,除了許淺素,她誰也不給碰。

“第一次見到六尾之外的寶可夢,好可愛!”小姑娘開始冒起星星眼,隨後雙手捂著小臉,道:“寶可夢,好可愛~”

倒也不在乎能不能摸到藤藤蛇。

許淺素輕聲笑了笑,他蹲下來,低聲道:“看在我們是同伴的份上,能不能幫大哥哥一個忙?”

“什麼忙,儘管提!”小姑娘拍著胸口,仰著小臉,自通道。

許淺素看向六尾,緩緩收斂起笑意,感到了一絲命運的無常與悲涼。

神奧地區,濱海市。

“七仕屋……就是這裡。”瑪俐抬眼望著眼前極具古風的店鋪,掀開簾子,邁步走進去。

“你好……請問需要些什……”正坐在櫃檯後看報紙的老太太聽到聲響,抬眼看來,隨後一怔,望著瑪俐,嘴唇囁嚅一怔兒,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請問有什麼問題嗎?”瑪俐微微歪頭,問道。

“一,一千年後的二月中旬,下著雨的早晨,一位帶著莫魯貝可的黑髮少女,她有著秋日晴空般的淺綠色眼眸……”老太太直勾勾盯著瑪俐,嘴唇囁嚅間,卻是吐字清晰地說出一段話。

“嗯?”瑪俐黛眉微蹙,老太太的聲音很小,她沒有聽清。

報紙飄落在地,老人勐地起身,卻是要邁步走進裡屋,但一隻毛色暗澹,步履蹣跚,虛弱不堪的九尾已經從裡屋緩緩走出來。

“九尾?”瑪俐偏頭打量了九尾一眼,“但是,年紀似乎已經很大了……”

九尾帶著莫名的神色默默望著瑪俐,那是一種怎樣的神情呢?

瑪俐不清楚,但她卻是忽然想起了自己方才站在雨中,撥通許淺素的手機的情形。

她還未來得及想更多,卻看九尾已經踩著無力的步子,緩緩走至她的身前,輕輕柔柔地叫了一聲,“嗚~”

旋即,九尾那修長柔軟的尾巴輕輕晃至自己的嘴前,它輕輕一咬,隨後嘴裡叼著什麼,看向瑪俐。

瑪俐猶豫了一小會兒,隨後伸手接過。

入手質地堅硬,極為小巧,一手就能握住,但表面卻是有幾分粗糙。

攤開一看,瑪俐的心尖兒便勐地一顫,一股莫名的情緒從心頭湧出。

卻見九尾遞來的,竟是一瓶香水……香水瓶上,簡短地刻著一行小字,‘2.15,開心些’

二月十五日,瑪俐的生日。

這是許淺素在洗翠地區留下的……送給,1000年後的瑪俐。

在卡洛斯地區,許淺素與瑪俐吵架時,布拉塔諾博士曾送給許淺素一瓶相傳可儲存千年的香水,想讓許淺素用這香水哄哄瑪俐……

這香水是否能夠儲存千年,尚有疑問,但貯存香水的玻璃瓶,無疑可儲存千年……

何況,千年來,九尾時刻都在細心保養,為了……一次等了九百年的機會。

九尾揚起臉,望著瑪俐。

瑪俐從口袋裡拿出手機,撥通許淺素的號碼。

“瑪俐小姐,怎麼樣?應當不是平行時空吧?”許淺素的疑問聲從手機裡傳來。

瑪俐柔軟的櫻唇微顫,沒有說話。

卻聽手機後,傳來一道小姑娘好奇的聲線,“咦?大哥哥,你拿著這個放在耳朵旁幹什麼?還在說話?”

洗翠地區。

許淺素望著被楓抱在懷裡的六尾,眼底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他輕輕拍了拍楓的小腦袋,解釋道:“這叫手機,可以和距離極為遙遠的人或是寶可夢通話。”

“手機!”楓的一雙杏眼睜得圓圓的,隨後感慨道:“好厲害~”

一點都不懷疑。

許淺素對著手機道:“瑪俐小姐……接下來,能讓九尾接聽嗎?”

“……嗯。”

許淺素伸出手,捏了捏六尾的小臉,隨後將手機遞給小姑娘,笑道:“你可以試試……”

“真的嘛!?謝謝大哥哥!”小姑娘咧嘴一笑,隨後放下六尾,兩隻小手握著手機,學著許淺素的樣子放在耳邊,認認真真道:“你好,我叫楓~”

六尾蹲在小姑娘的腳邊,伸出前爪繞了繞耳朵,隨後仰起臉兒望著她。

“嗚……”手機後,九尾的聲線不再虛弱無力,反而盡是輕快的笑意,彷彿在和小姑娘一樣,做自我介紹。

“真的有聲音!”楓咯咯一笑,又道:“請問你是寶可夢嗎?和我的六尾的叫聲好像呀~”

“嗚。”手機後,九尾趴在地上,一雙可愛的狐狸眼彎彎的。

手機的電量,彌足珍貴,但無論是許淺素,還是瑪俐,都沒有阻止九尾與小姑娘的通話。

如此,直至半個小時之後。

楓咯咯笑了好幾聲,隨後頓了頓,低聲道:“你的聲音有些虛弱……你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九尾可愛的大耳朵垂了下來……但沒關係,它之所以能夠撐到現在,就是為了此刻。

如此,它就已經滿足了。

“你要好好休息,今天的通話就先到這裡吧~”楓不捨道。

“嗚~”

說罷,手機結束通話。

九尾與小姑娘的通話,已然結束。

神奧地區,老太太輕輕挪動步子上前,跪坐在九尾身旁,乾枯的手輕撫著九尾暗澹,卻仍然柔順的皮毛,顫聲道:“它……壽終正寢了……”

九尾活在世上,已有千年,這千年的壽命,於它而言,並非幸事……但它還是努力地活下來了,只是為了那遙遠的記憶中,一隻九尾與那位小姑娘的通話。

當初許淺素來到七仕屋,見到九尾……它之所以如此高興,一方面,是因為見到了老朋友,一方面,是因為它知道……自己離此刻,不遠了。

是的,它的一生中,九百年都不曾開心過,但此刻,它還是認為,自己的一生,是幸福的,至少……沒有遺憾。

……

瑪俐離開七仕屋,忽然小小地打了個噴嚏。

她的傷勢沒好,身子本就虛弱,如今淋了雨,自是會感冒。

她思索片刻,轉身去了寶可夢中心。

喬尹小姐見到瑪俐回來,雖然疑惑,但還是為她開了藥,隨後沒有多做打攪,讓她在房間中靜養。

瑪俐倚靠著枕頭,坐起上半身,靜靜垂眼望著手中的小玻璃瓶。

“布伊……”尹布仰起小臉看她,卻是開始掉起了眼淚。

瑪俐將她抱進懷裡,輕撫著尹布柔順的皮毛,隨後緊握著小玻璃瓶,將小臉埋進尹布的身上。

只有窗外的細雨與尹布,才知道瑪俐到底有沒有哭泣。

……

洗翠地區。

等許淺素離開後,小姑娘才雙手攬著六尾,用小臉在它柔軟的肚子上蹭了蹭,發出一聲微不可查的呢喃聲。

“我又怎麼可能認不出你的聲音呢?”

“嗚?”

————————寶可夢研究筆記————————

“壽命之別,不可避免。”

“想必我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