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謠言

事實證明，世界離了誰都照樣轉，人們的適應能力也是極其強大的。

從國王路易五世展開大清洗並嚴酷地剝奪了不少封臣頭銜起，王都就一片人心惶惶，貴族們擔心殃及池魚，平民們擔心被肆意妄為的城衛隊和地方審判部隊當成邪教徒。

然而，清洗才過去不到一週的時間，整個魯特西亞就再次恢復了往日的安寧，似乎之前的大清洗，之前覆蓋全城的大審查，都是錯覺。

平民們的反應尚且能夠理解。

畢竟路易五世在大清洗中儘量避免了對平民的影響，而只是針對性地肅清了貧民窟中屬於血魔教團的棋子。

倒是貴族這邊有些出乎夏洛特的意料。

她本以為貴族們對國王的不滿與反抗會持續許久，甚至會因為路易五世的步步緊逼而團結起來，但事實卻是在路易五世拿出部分收回的貴族財富安撫了一番後，其他的貴族們就幾乎全都平靜下來了。

繼續沙龍宴會，繼續載歌載舞，雖然關於大清洗的談論仍然常見，但卻也演變成酒餘飯後的談資與抱怨了。

新月貴族的惰性與短淺，比夏洛特想象的還要離譜。

夏洛特大概能猜到貴族們的想法，無非就是覺得國王陛下加強中央集權困難重重，就算是剝奪了一部分貴族的頭銜也影響不了大局。

只要火沒燒到自己身上，只要國王還記得給貴族分潤好處，在不少貴族看來，國王的中央集權也不過是王室間歇性地強化權力而已。

人亡政息向來是王國的政治傳統，路易五世又沒有一個能夠像他那樣強勢的繼承人，或許現在膽戰心驚，但考慮到路易五世的年齡，貴族們多多少少就失了些憂慮。

“等新王上位就好了，至於現在，先忍一忍吧。”

這是連夏洛特也曾聽到過的說辭。

不過，夏洛特卻不覺得一切會隨了貴族們的心意。

路易五世的確年事已高，但他強化中央集權的心卻是堅定的，那不僅僅是為了王室，更是為了應對聖臨日。

能夠建起新月宮那樣豪華的宮殿，路易五世對於加強中央集權的信念也絕非心血來潮，而是有過長久的思慮，貴族們想到的事，夏洛特相信對方同樣想得到。

而且……夏洛特相信，對方肯定也有著應對的手段。

不過，那就與夏洛特無關了。

既然知道了聖臨日，那麼她也該將重心轉移到加強自己的勢力與力量上來，至於新月王國這邊，就沒必要參與了。

她與路易五世的王權契約，她的獨身宣言，足以給她爭取到足夠多的時間了。

至於未來……

若是真的到了眾神降臨的那一刻，舊的秩序必定會被打破，如何在攪動的大陸風雲中崛起，就各憑本事了。

夏洛特選擇前往王家圖書館也是同樣的原因。

知識也是力量，有些知識或許她不需要，但北地需要，信徒需要。

馬車緩緩停下，夏洛特收起思緒。

“主人，我們到了。”

塞巴斯那恭敬的聲音從車窗外傳來。

夏洛特微微頷首，示意女僕雪莉開門，隨後走下馬車。

她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巍峨的高塔。

這座高塔由某種黑色的巨石砌成，其上隱約可見古老繁複的魔法紋路，斑駁的痕跡盡顯歲月的滄桑。

這裡就是新月王國的王家圖書館。

王家圖書館是新月王國曆史最為悠久的圖書館，最早要追朔到尤奈特帝國時期，其前身乃是尤奈特皇家法師塔的藏書室。

尤奈特帝國滅亡後，皇家法師塔被瓦爾瓦家族繼承，瓦爾瓦家族將部分禁書封禁，並把法師塔改造成了一座圖書館。

圖書館的館藏據說超過二十萬冊，從超凡側的資料，到大陸的種種歷史與傳記，再到各種文學、藝術、鍊金知識，應有盡有。

而這裡的藏書中最吸引人的，就是被貴族家族珍藏的各種超凡典籍了。

那是記載如何覺醒血脈之力，如何發展超凡力量的典籍。

這也是除了歷史資料以外夏洛特此行的最大目的。

超凡力量源於血脈，雖然卡斯特爾家族亦掌握著不少超凡典籍，但其實品質都不算太高，且大多是主要適應卡斯特爾血脈的，並不適合廣泛推廣。

既然夏洛特打算打造自己的勢力，那麼發展超凡力量就勢在必行，給予信徒神恩是一方面，但她不可能完全靠著神恩來提升追隨者的力量，為追朔者們提供各種各樣的“秘籍”，也是方式之一。

超凡晉升的渠道被貴族掌控，那麼……為信徒提供超凡晉升的渠道，也是一種“神恩”，這有利於讓更多的人踏入超凡之路，增強北地的實力。

夏洛特沒有那麼多的時間，也不可能像神聖王庭那樣精挑細選適應神聖之力的信徒發展成為神官，所以最好的方式就是全面開花，儘可能地提升所有信徒們的力量，從而也藉助信徒的力量提升，來增強自身的力量。

神明是一群“寄生蟲”，夏洛特其實也算是，既然是“寄生蟲”，那就多找一些“宿主”好了。

或許非血裔的“宿主”信徒力量提升帶來的收益沒有血裔信徒的高，但勝在人多，積少成多，也是相當可觀的神力。

至於這種沒有血裔力量純粹的力量是否會因為過於駁雜導致其他問題……

夏洛特倒是不怎麼擔心。

身為血之真祖，吞噬血脈力量本身就是她的能力，不管她的信徒的血脈力量的源頭是誰，只要提升的力量透過信仰網路被她分潤，都能被她成功吸收。

這也是她“神話層次”上的外掛。

想到這裡，夏洛特深呼吸了一口氣，步向圖書館。

王家圖書館目前由王室的法師團管理，當卡斯特爾家族的馬車停在門口的時候，管理圖書館的法師學徒們就被驚動了。

而當夏洛特來到圖書館大門口的時候，身穿法師袍的圖書館館長已經熱情地迎了過來：

“卡斯特爾伯爵大人，歡迎您來到王家圖書館。”

這就是大貴族的體面。

雖然卡斯特爾家族並非公爵，但憑藉著公爵之下第一人，也足以令眾多的王國貴族仰視。

哪怕是來到王家圖書館，也屬於貴客。

看到圖書館館長，夏洛特微微一笑，她示意塞巴斯取出路易五世送給她的圖書館的貴賓通行證，說道：

“館長閣下，您好，我今天來這裡，是打算借幾本超凡側的書籍。”

看到貴賓通行證，圖書館館長更加恭敬了：

“伯爵大人，請隨我來吧。”

跟隨圖書館館長，夏洛特進入王家圖書館。

圖書館內部的空間比外部看起來更大，像是運用了某些空間魔法，藏書更是巨多無比，以螺旋狀上升排列。

館內前來借閱書籍的人很多，絕大多數都是貴族打扮，而極少數不是貴族的，卻也身穿統一的制服。

夏洛特看了一眼，認出那是王家魔法學院的學生，也是新月王國的最高學府。

王家圖書館只對兩種人開放，一種是貴族，另一種就是魔法學院的學生。

當夏洛特進入圖書館的時候，自然也吸引了眾人好奇的目光。

特別是當眾人看到圖書館的館長以及下屬的王家法師熱情地跟在一旁後：

“那是誰？竟然驚動了圖書館的館長？還有這麼多的王家法師陪同？”

“沒有穿制度，不是學院的學生，看服裝和氣質，應該是位地位頗高的貴族。”

“難道……是哪個國家的公主？”

不過，也有一些人認出了夏洛特的身份：

“是卡斯特爾的夏洛特，北地的明珠，王庭的聖女，新月王國最富有，最年輕的女伯爵。”

“嘶……是那位據說讓三王子只是看了一眼，就被神魂顛倒，甚至不惜發動戰爭也要得手的少女？”

“噤聲！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少聽一些外城區酒館的花邊新聞！”

“不過……她真的好漂亮啊，要是我的話，估計也會願意為她發動戰爭吧。”

“都說了，不要去酒館裡聽那些瞎編亂造的故事了啊！”

夏洛特：……

雖然談論者們刻意壓低了聲音，但憑藉著血族超高的靈覺，夏洛特還是聽了個一清二楚。

拜最近發生的一系列事情所賜，她現在在王都也確實稱得上是個名人了。

一道道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或好奇，或仰慕，或敬畏，或敵視……

嗯？

敵視？

夏洛特有些意外，沒想到逛個圖書館都能有人對她抱有敵意的，而當她的靈覺延伸過去的時候，又頓時訝異。

敵視她的目光，不是貴族。

而是一些身穿制服，屬於王家魔法學院的學生。

“她就是北地伯爵？”

“聽說她在北地倒行逆施，迫害了不少超凡者，甚至逼得領民反叛，三王子敢發動戰爭，也是北內部先亂起來了。”

“真是造孽，這些貴族，一個個的為了自己的私慾，根本不會管平民的死活！”

“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個魔鬼。”

“聽說她還婉拒了聖女的任命……”

“是心虛了吧？教會也是爛透了。”

“漂亮有什麼用？這個世界最終還是要看超凡實力，沒有力量，就算是貴族，也守不住地位，如此殘暴，未來必遭反噬。”

“這你就有所不知了，別看她那麼年輕柔弱，但據說已經是一位銀月法師了。”

“已經是銀月了？那豈不是更糟糕了？北地的領民真是太可憐了。”

“可不是嗎！別看她外表清純，聽說私下裡相當糜爛，所謂獨身宣言，據說也不過是掩蓋私生活的幌子罷了。”

“果然，貴族……沒一個好東西！”

夏洛特：……

竟然還能聽到這麼多離譜的謠言，是她萬萬沒想到的。

一個人不可能讓所有滿意。

雖然夏洛特知道只要她繼續強化對北地的統治，發展自己的勢力，各種謠言就不會斷絕，那些潛在的敵視者也會一直存在，但她也沒想到關於北地的謠言還有這麼離譜的程度。

這種程度已經不能以單純的“謠言”來解釋了，後面沒有人推波助瀾，夏洛特是不信的。

塞巴斯澹澹地看了那群學生一眼。

他的目光很是平靜，但當他看向那些學生的一剎那，那些魔法學院的學生卻覺得一種讓人汗毛倒豎的驚悚感浮上心頭，源自靈魂的壓力讓他們下意識停止了議論。

“咳，塞巴斯閣下，這裡是王家圖書館。”

圖書館館長輕咳了一聲，提醒道。

“抱歉，館長大人，我這個人，平日裡最討厭其他人造主人的謠。”

塞巴斯微笑著回答道。

只是，那笑容有些發冷。

圖書館館長無奈地道：

“真的很抱歉，不過，請您不要和他們一般見識，他們也只是一些普通的學生，想必也是從哪裡聽了一些亂七八糟的謠言。”

“您知道的，魔法學院的學生不少都是平民出身，天生地對貴族不信任，凡是關於貴族的事，都會往壞了想，這個時候再有人暗中傳謠的話，很容易就能獲得他們的認同。”

聽了圖書館館長的話，塞巴斯微微點頭：

“您說的有道理，看來我應該好好查一下，是誰在背後造主人的謠，說主人的壞話，我聽說您也是魔法學院的老師，也請您那邊約束好貴院的學生，畢竟……貴族的榮譽不容冒犯。”

說罷，他收回了視線，而遠處的學生也長鬆了一口氣。

他們彼此目光對視，看向夏洛特一行人的目光越發敵視與厭惡，又小心翼翼地竊竊私語起來。

“走吧，別忘了我們來的目的。”

夏洛特搖了搖頭，道。

雖然對這莫名其妙的謠言也很是不爽，但她也知道，這些被人當槍使的學生並非真正的造謠者，向這些人發作，並不會讓這些一心認為她是壞坯的平民學生真心反省，只會讓他們更加仇視，並隨了某些人的心意。

至於如何處理謠言，交給塞巴斯即可，這方面他是專業的。

只是，如此一邊倒的惡意言論，倒也讓她心情複雜。

夏洛特覺得自己不是個好人，但前往北地之後她覺得自己最關心就是領地的平民了，也制定了不少惠及平民的政策。

卻沒想到，能被造謠者傳成這樣。

夏洛特邁開步伐，離開圖書館的前廳，進入更深的內廳。

不過，就在她即將跨入內廳的一剎那，便聽到憤怒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你們夠了！這都是哪個混蛋造的謠？汙衊！都是汙衊！”

“我是來自北地的學生！我親眼見證了伯爵大人是如何處置那些邪惡的貴族的！伯爵大人是個好領主，這一年多來懲惡揚善，安定領地，更是自掏腰包，在北地建造學校，資助貧民，拓展道路，有幾個貴族做得到？！”

“領主大人決定將一生獻給領地，這才發誓終生不嫁，領主大人是個好領主，不容你們褻瀆！”

聽到這段話，夏洛特身形一頓。

她回頭望去，只見幾名身穿魔法學院制服的學生，正怒氣衝衝地和那幾名背後議論她的學生對峙。

那是北地來王都求學的學生。

看到那些學生憤怒的模樣，夏洛特心中微暖。

這一刻，她心中的不爽頓時煙消雲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