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安然活了十七年,聽過無數加褚在她身上的形容,卻頭一回被直白的說好看二字。

墨言撲哧一聲,樂道:“你怎知她好看。”

店小二忙擺手告饒,“我說真的,你們外地來的不知道,這裡有狐仙專門挑漂亮姑娘當媳婦。”

狐黃白柳灰,民間俗稱為‘五大仙’。

有天地然後生萬物,萬物有靈,有靈以為生,靈生智,是為精怪。

傳說中‘五大仙’亦妖亦仙,倘若誠心敬奉,會得福佑,但要侵犯了它們,便會以妖術報復,使人受到不同程度的懲罰。

店小二壓低了聲音,誠惶誠恐道:“狐老爺掌管禍福、降災、升遷、子嗣等等,你若滿足它的要求,你就能賜福於你,反之得罪它,往小了說小病小災,往大了說,瘋了,死了,那也是常有的事!”

來之前,陸安然也翻閱過相關‘狐仙’的書冊,與店小二所說所差無幾,不過百姓對於不可知的事物,多有誇張想象加註其間,不得為準。

店小二看他們一個個不以為然,多了一點急色,“我可沒騙你們吶,你們沒瞧見,好好的童家姑娘就不見了,隔天房子也燒個精光,這下子,童老爺積攢的那點家底子算是徹底毀了喲。”

陸安然和雲起目光對到一起,瞬間瞭然,店小二口中的童家姑娘便是程知縣信上所說第一個失蹤的女子。

“狐大仙託夢,真有其事?”雲起兩指捏著茶杯,語氣隨意道。

店小二脖子一梗,正色道:“那還能有假。”

墨言不知道哪裡順來一小袋花生米,咬的嘎嘣嘎嘣的問道:“你呢?你也被託過夢?”

“那到沒有,不過聽鄰街王掌櫃說起過。”店小二眼珠子轉了轉,回憶著道:“他躺床上睡的迷迷瞪瞪,全身開始發熱,好像什麼東西在他耳邊吹,吹的整個人在雲霧裡浮浮沉沉,接著就聽到一個好聽的童子聲音,跟他說‘狐仙’大駕即到,讓沂縣眾人隨時恭迎‘狐仙’,並聽候發令。”

墨言笑嘻嘻道:“架子擺的還挺大。”

“噓!”店小二馬上緊張起來,一個勁擺手道:“不要亂說,狐仙它老人家聽得見!”

一壺茶喝了半盞,店裡又進來別的客人,店小二跑過去招呼。

這邊,觀月道:“世子,您怎麼看?”

雲起輕推茶蓋,“鐘山雲霧茶,喝著不錯,回去的時候帶幾斤。”

觀月不說話了,直到四人從客棧出去,觀月看著雲起直接一拐,弱弱的提醒道:“世子,沂縣縣署在左手邊。”

雲起轉頭看他,用一種奇怪的眼神道:“本世子要去縣署的話,還住客棧?”

對啊!觀月也納悶。

明明直接去縣署就好了,偏偏還要找個客棧落腳,又不是王都那等奢華精緻的天字號房間,這裡雖然乾淨,在雲起眼裡可稱得上簡陋。

實在不符合他家世子一貫作風。

“深入百姓,才能觀百姓之所觀,聽百姓心底音,明百姓困難事,懂了嗎?”

觀月大受震撼,直到前面兩人走出去老遠,才反應過來——他家世子一個提刑司司丞又不是父母官,需要做到這樣嗎?

墨言幸災樂禍道:“被罵了吧,哈哈哈——”

前邊,雲起單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揮搖玉骨扇,行走過處,無不引來小聲議論,偏他不知收斂,嘴角掛三分笑,桃花眼微挑,猶如能攝人心魄,有幾個女子看的都走不動路。

不過即便雲上公子習慣了眾人各種注目,在收到其中一道視線後,輕笑道:“大膽的看,不用偷偷的不好意思,本世子準了。”

陸安然沉默兩息,幽幽道:“世子實在不必大費周章來沂縣看桃花。”

雲起用玉骨扇搔搔下巴,看桃花當然是藉口,他們來抓個狐大仙回去啊。

正好經過一個首飾攤,陸安然拿起一面銅鏡擺到雲起面前,木著表情道:“桃花,看見了嗎?”

銅鏡裡,男子眉目帶笑,風姿特秀,夭夭桃李花,灼灼有輝光。

雲起挑了挑一邊眉頭,不以為恥,反而從嗓子裡滾出一點笑聲,道:“這下你幸運了。”

陸安然擺出一個莫名的眼神。

雲起反手收攏玉骨扇,往她腦袋上輕敲,“桃花運啊,我這麼大一顆桃花沒看到?”

論臉皮厚,陸安然甘拜下風。

走了一段路,觀月才明白雲起用心。

若縣衙的人來問話,有些事百姓可能有所顧忌不會全都掏出來,所以他們從店小二那邊得來的靈感,偽裝成提早來參加蘭亭集會的普通人。

只不過,對於‘狐仙’,大家似乎全都諱莫如深,一路瞭解下來,都沒有店小二吐露的更多。

一個時辰後,幾人從鬧市出來,往人少的地方走,打算找個地方歇腳。

“狐仙託夢,降災,賜福,真有這麼神?”觀月皺眉道:“會不會他們一群人聯合起來愚弄百姓?”

陸安然搖頭,“不大可能,透過剛才大家口中描述來看,大部分彼此間並不相熟,而且童家的大火很可疑。”

陸安然用的‘可疑’二字,意為她還是傾向於人為,而非神怪。

雲起:“讓程九萬安排將那幾個被託過夢的都請來縣衙,我們等會去童家看一下。”

觀月一人前往縣署,餘下三人朝著童家走,行經一座涼亭,叫亭前一整塊大石頭攔下腳步。

石頭雕刻成書卷狀,從一頭展開到另一頭,足足有十來丈長。

上面密密麻麻刻了不少字,仔細看,倶是一首首詩詞,結束時有個人印章及落筆年月日。

雲起抬頭看到涼亭牌匾‘蘭亭’兩字,馬上意會道:“以文會友,倒也風雅。”

墨言的關注點比較偏,“每年各地讀書人跑來這麼個小亭子?坐得下嘛它。”

陸安然從卷尾走到頭,最前面一首詩為了彰顯其地位,特地給了足夠的空間,洋洋灑灑好幾行,行筆如流水,瀟灑飄逸,從字可窺見其人。

“陸元。”因著同姓,陸安然不禁唸了出聲。

雲起走到旁邊,嘖道:“看來這人獨領風騷了。”

兩人看完文章有些意外,這文章自然極好,不過所謂‘文無第一,武無第二’,因不同人愛好風格不同,自然對文章的評判眼光也有差異。

“你們在好奇蘭亭碑吧,好奇為何陸元第一?”旁邊一個老頭樂顛顛的湊過來,“嘿嘿,問我老頭子就對了。”

陸安然和雲起一起露出疑惑表情,他們一句話還沒說。

老頭摸了摸下巴上幾根稀疏鬍鬚,模樣有幾分得意道:“不用問,老頭我每年都給無數人解釋過。”手往前一指,“這個陸元吶,可不單文章寫的好,他詩詞書畫樣樣精通,尤其學識淵博。”

砸吧一下嘴,像是回味,“想當年一人舌戰群儒三天三夜,把一干才子全都說趴下了,乃當之無愧第一人。”

老頭翹起一根大拇指,滿臉都是佩服。

“說來,這個蘭亭集會,還是因陸元才開始傳揚出去。”

沂縣出才子,讀書人多了就愛好找同類交流心得,從最開始三四個尋了‘蘭亭’這個偏僻處,慢慢人就多了起來。

“那年憑空冒出個陸元,讀書人吶,特別在周圍小有名氣的,都清高,幾句話不合,大家就開始文鬥。”

老頭給三人描述那個場面,“文對文,詩詞對詩詞,到最後誰都不服誰,就將腹中所學全都拿出來鬥。”

毫無疑問,陸元出口成章,妙語連珠,滔滔不絕,不管四書五經還是其他古書,他都能張口既來。

老頭說起這個,目光中帶了一種神采,“到最後甚至佛法道義也搬出來,將一眾學子堵了個偃旗息鼓。”

陸安然看向空蕩蕩的‘蘭亭’,人已去,昨日輝煌似乎還在。

雲起問:“怎的沒聽過陸元這個名字?”

這麼才華出眾的人,不該被埋沒才對。

老頭朝天嘆口氣:“陸元這個人,就好像掉在童家的那把鬼火,來的妖氣,消失無形。”雙手背在身後,溜達一圈準備離開。

“老人家且慢。”陸安然全然拋掉了蘭亭的舊日盛況,快走兩步過去,“您剛才為何要說鬼火,是親眼看到的嗎?”

老頭每日來這邊溜達溜達,也是閒人,倒不急著走,轉回頭道:“小女娃也對狐仙感興趣,老頭警告你一聲,可別想著拜那玩意兒,說不定是福是禍。”

陸安然不在意那些,換了個話說道:“我們從外地來,聽說這裡出了個狐仙,怕無意中冒犯了,麻煩您仔細說道說道。”

“對。”雲起輕笑道:“據傳狐仙愛抓漂亮姑娘,我們得防著點。”說著話,還揶揄的看了陸安然一眼。

老頭左看看右看看,忽然大腿一拍,“哎喲,原來是兩口子啊。”

“噗——咳咳咳——”墨言讓花生米嗆住了。

抬起頭,眼神驚恐,心裡暗叫:“夭壽了,這女人當世子妃的話,他這個馬車伕豈不是得幹一輩子?!”

不管墨言心中多麼驚濤駭浪,老頭搖頭晃腦的開口說道:“童家個作孽人家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