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案 神狐印記 第146章 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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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突圍過去兩個多時辰,祁尚帶著剩餘人馬陷入苦戰。
硝煙烈火,血染山河。
天梯已經架上城牆,守城兵士握著刀上前衝砍,卻突然止步,胸口被插了一支箭,口中吐血跪倒;城牆下有人剛纏好手上一道傷口,敵人已經再次揮刀,錯身而過,他猛然朝天大叫一聲,而地上落了半截斷臂;戰馬鐵蹄踏過火線,忽然往前一折,前肢撲下,轟然倒地,激起塵土無數……
明明戰場是最血腥的地方,屠戮最厲害的地方,卻也有最浩然正氣的魂魄與雄偉無畏的精神。
祁尚半身盔甲全是血,橫刀揮出斬下一人,一轉頭,手邊有人喊道:“祁參領,你看那邊!”
城牆如空中濃墨灑在身後,又似重山堅固屹立,煙火繚亂中,挑起一杆高旗,上面綁了一個人,腦袋下垂已然沒有生息。
“他們將吊在城牆下的百姓殺了。”說話的人吐出比呼吸還沉重的語氣。
祁尚一雙眼睛穿越中間重重,就見叛軍一把斬馬刀架在另一個百姓的脖子前,嘴角揚起嗜血冷酷的笑容。
“參領,救不救?”
祁尚往前望身前黑壓壓的叛軍,往後看被捆綁如風中枯葉飄零無根落腳的百姓,他們現在身處中間,如陷入大海的孤舟遇到風暴,進退兩難。
“不是救不救,是根本救不了!”另一個把刀插在地上,撐著刀柄喘氣。
他們現在寄希望在錢校尉儘快搬來援軍,可是祁尚沒有說出口的是,他們勝算幾無,但這已經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變故就發生在這個時候,先前的軍士大喊:“那個人?!”
祁尚瞳孔微縮,仰頭與高高城牆上俯視下來的一雙眼睛對上。
城牆兩邊對峙,一邊苦守城池的狼山大營軍士,另一邊從天梯爬上去劫持了雲起做人質的叛軍。
“參領不是派了人保護他,怎麼搞的,就被叛軍抓了。”
“媽/的,盡拖後腿。”
“參領,這種人不用救了。”
祁尚沒說話,伴著周圍喊殺聲,這片刻沉默尤顯得格外詭異。
他在雲起的眼睛裡看到驚慌、害怕,可是在那之前,他捕捉到一絲隱藏的戲謔,一閃而逝,似乎是他錯覺。
叛軍那邊彷彿也發現自己抓了條大魚,打鬥逐漸停歇下來,至於硝煙仍舊在空氣裡發酵,似乎沉澱著隨時為下一場廝殺準備。
有一人順著天梯上了城牆,他頭戴高帽,身著四爪金龍服,一張臉端著嚴肅,眼睛努力想瞪出威嚴,然而姿態做過頭,和本身氣質搭襯不上,有些不倫不類。
“雲王府,呵呵,當年在我父皇手裡頭還算根蔥,如今就剩個空架子,一家子孬種。”
雲起被束縛身體,錦衣沾滿灰塵,從來風流俊俏的人物,難得狼狽,只是那張臉風華依舊,縱然焦灰撲面,照樣成為漫天塵埃裡的一束明光。
他哂笑一聲:“找一大群人陪你玩過家家,好玩嗎?”
雲起認出來,這人是金玉娥的丫鬟小紅曾經提供畫像的外地客商,也是瓊仙樓老闆,既然他活著,那麼瓊仙樓死的那個‘老闆’自然是假的。
腦子裡迅速轉過,顧秦牧既然是瓊仙樓後面靠山,是否知道這個老闆的身份,如果不知……那可就有趣了。
“我乃夏武朝宗正王蕭從龍,豈容你放肆。”
雲起撩了撩眼皮子,半晌道:“正宗王爺,好封號,別人一定不會當成冒牌的。”語氣尤其誠懇,但表情特別欠揍。
蕭從龍冷笑:“看你嘴硬到什麼時候。”
“別啊,我骨頭軟,你還是說條件吧。”
蕭從龍不屑地偏過頭,對祁尚道:“開城門投降,我念你是個人才,日後可許你位列一品官員位及公侯。”
雲起覺得好笑,事實上也確實笑了。
“本朝一品官七個,歷朝歷代也少有超過兩個手人數的,不知下面這些人你許了幾個?”隨便許諾這種事,糊弄沒什麼見識的窮寇還行,對朝廷稍有了解,萬不會相信這種話。
果然下面開始騷動,大聲嚷嚷起來。
蕭從龍往他的面前靠近,雲起算計著怎麼扮豬吃老虎才能在祁尚眼皮子底下把這個蕭從龍給弄到自己手裡。
擒賊擒王這招在任何時候都不會過時,介時拖住叛軍支撐西南駐軍到來的機率更大,也是雲起走這步棋的目的。
誰知,蕭從龍一掌拍向雲起後背,要把他從城牆推下去,雲起手上栓著長繩,到時候拽住長繩,人不會死,至於被牆壁撞成什麼樣,那就不可知了。
雲起眼底寒意閃過,剛要找準時機在祁尚看不見的地方動手,餘光掃到什麼,立刻收回攻勢放任身體往下直墜。
藏在暗處的墨言差點跳出來,觀月及時拉住,“慢著。”
“慢什麼慢,世子要被摔成傻子了!”
觀月:“……”
那方雲起剛落下去,額頭和城牆果然撞擊了一下,撞得他有些頭暈目眩,接著一陣風動,他的身體在半空被人接住,手攬肩膀在城牆上一躍再起,平穩落到城牆另一頭。
雲起頂著腦袋半個包,笑得風流倜儻,“少輔不出手則以,一出手連我都忍不住動容。”
突然出現在屏縣的南宮止略顯無奈,“世子能否站立?”
“不,我頭暈。”雲起整個人一歪,故意倒在南宮止身上。
南宮止:“……”
蕭從龍很不高興有人出現干擾,斜吊著眼睛口氣狂妄,“你一個人也敢闖我軍陣地?找死嗎?”
面對言語挑釁,南宮止不生氣,緩緩搖頭,“自然不是。”
突然,地面震動,抬頭遠眺,只見遠處千軍萬馬奔騰而來。
祁尚身邊的人激動地抓住他的手臂,“參領,援軍來了!”
祁尚鬆懈的同時不禁產生一個疑問——
援軍來得太快,而且南宮止應該在王都。
—
橫樑斷落前,陸安然三人及時衝出著火的房間,只聽得利兒娘一道悶哼,一截斷木砸在她的小腿上。
陸安然用帕子捂住口鼻,幫她撲滅火星,之後扶著靠在一口棄用乾涸的水缸背後坐下來。
利兒娘只感覺半條腿麻了,慢慢又開始火燒火燎地疼,四周火勢連綿,映入她的眼底,跳躍著齜牙咧嘴般的挑釁,額頭的汗珠連成線,不知是疼的還是熱的。
“陸姑娘,我連累你了。”短短時間經歷一系列變故,利兒娘強撐到現在,面對前方絕路,終於哭出聲,“天殺的劉志泉,死後下了地獄,我也要先找他拼命不可。”
陸安然靜靜地看了她片刻,把遮面的錦布取下來,撕掉利兒娘殘破的褲腿,取出一個小瓷瓶撒了點藥粉上去,然後用錦布包裹住。
“我身邊沒有燒傷藥,先將就用這個消炎止痛,回去後再換藥。”
利兒娘搖頭:“何必再費功夫。”反正也回不去了。
鹿陶陶沒事人兒一般蹲在大缸邊緣,“嚯,大晚上的對著小姐姐這張臉,還真以為見鬼了咧,不如你就頂著它出去嚇嚇人,說不定把外面的官兵都嚇跑了。”
陸安然不是第一次聽人編排她的臉,只是從背後變成了明面上,而且鹿陶陶本身就是這樣想說什麼想做什麼都隨自己高興的主,和她較真純粹浪費功夫,也就不大理會她。
利兒娘卻反駁道:“陸姑娘有世上最真最善的一顆心。”
“哈哈哈——”鹿陶陶歪歪腦袋,一副天真嬌憨的模樣問道:“真心什麼的,能吃嗎?”
陸安然忙完後,頭往後靠在水缸上,熊熊烈火卷著濃煙竄入高空,把她的左臉照得分外扭曲,好像有什麼在上面跳動掙扎,只一雙黑眸沉靜若水,在無邊的夜色裡比星辰還燦爛光輝。
她對鹿陶陶說道:“你可以走了,別忘了我跟你的交易。”去西南把信給雲起,換取無方手上的解藥。
鹿陶陶站起來拍拍屁股,“哼,你真是太陰險了。”踏著腳走了幾步,忽然轉身,“咦?我怎麼知道你是不是騙我,萬一解藥藏在吉慶坊呢?無方都走了那麼多天了,你怎麼會想到提前把解藥給她?還是……你從一開始就算計我?”
陸安然平靜的目光對上她,“你有值得我信任的地方嗎?”
“哇——”鹿陶陶叉腰,嘟嘴道:“果然是個從頭到尾的騙子。”
在水缸上跳了個來回後,鹿陶陶縱身躍到半空裡,哼著氣道:“你們被燒成灰更好,我才不會給你們收屍呢。”
“狐仙其實是個好人。”利兒娘這麼說著,濃煙嗆得她縮成一團,大火把她臉上的淚水蒸乾了,眼睛叫濃煙燻得睜不開。
陸安然閉著眼,嗖嗖羽箭和火芒交雜中,聽得利兒娘囈語般輕聲問道:“陸姑娘,就這麼死了,你遺憾嗎?”
利兒娘唯一放不下的是她女兒,或許還有一直在山洞等她們回去的姐妹們。
陸安然想,遺憾當然是有的,她還沒有找到老頭兒,沒摸清玉牌換來的小盒子到底裝著什麼,對母親的身世來歷尚不得而知……
離得近點,這樁假銀票案會否隨著她們的死而被深埋地下,鹿陶陶又能否叫她信任,無方順利到達西南沒有,雲起是不是已察覺不妥……
陸安然嘴角淺淺牽起一點自嘲的笑,不知何時開始,她放不下的已經越來越多。
幾乎在濃煙與大火徹底吞入她們時,鹿陶陶很突兀的再次跳出來,“嘻嘻,我走了,我又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