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先生這裡的飯菜似乎是開了小灶做出來的,裡面的清炒時蔬裡還有不少碎肉,吃的主食雖然是糙米,可卻十分紮實。

等文先生動了筷後,二人道了謝這才舉筷。

文先生原本吃的並不多,只是看著自己手邊的徐韶華吃的那般津津有味,也不免多動了幾筷子。

等到最後,桌上杯盤皆淨,來收拾的書童都忍不住嘀咕:

“先生近日的飯量大了不成?”

他可是足足提了三個成人的用量,那位年紀小的學子才幾歲,最多不過吃半個人的飯食!

徐韶華不知書童的猜測,他這頓飯倒是頭一次實打實吃了個七分飽,一時間整個人由內而外都散發著愉悅的氣息。

糧食填滿胃囊的感覺與旁的雜糧湯水相比,可謂是天差地別!

哪怕是等過後文先生的考核嚴苛無比,他也是對答如流,讓文先生屢屢拍案叫絕。

要知道,那本《易》經他才交給徐韶華一日而已!

文先生頗為人性化的只提問了一小部分,看著徐韶華的眼神卻是越發炙熱起來:

“徐韶華,你老實告訴先生,你需要多久可以將這本經書背下來?”

徐韶華掐指一算,按他現在吃的差不多的程度,一下午足矣。

但是,話不能說太滿,所以徐韶華很是保守道:

“大概,需要三日。”

徐韶華話音落下,一旁捧著書的徐宥齊驚的書都掉了。

三日背下一本書,難怪小叔叔他能那麼風輕雲淡的說不管先生考什麼他都知道!

文先生聽到動靜,看向徐宥齊,原本嚴肅的表情有些龜裂:

“他竟不知你之能?”

徐韶華這會兒心情極好,唇角含笑,拱了拱手:

“先生,是學生之伯樂。”

徐韶華一出,文先生那叫一個心花怒放,被他死死壓制才沒有笑出來:

“遇見你,亦是吾之幸事。”

文先生眼中含著一絲笑意,他如是說著,隨後又拉著徐宥齊考校了一番。

只不過徐宥齊方才被徐韶華一句話震的有些不在狀態,對答時還有些磕磕絆絆。

等到文先生看時間差不多,這才讓二人離開後,看著叔侄二人一高一矮的身影,他不由輕輕嘆了一口氣。

徐韶華著實天賦驚人,也不知徐宥齊有這樣一個叔叔,可會移了心性?

文先生的擔心不無道理,下午本來是劉先生的課,因為安望飛之事乙班全體學子只得自習。

徐韶華因為難得吃好一次,直接將自己整個人沉浸在書海之中,而徐宥齊則是難得一動不動,坐著發了一個下午的呆。

這讓一旁準備學習他的周秉信,整個人都驚了。

這大小徐莫不是都是怪胎?

徐韶華目不過詩三百第二遍也就罷了,這徐宥齊怎麼也一動不動了?!

一個下午,叔侄二人頭一次顛倒過來,徒留周秉信一個人在一旁愁的頭髮都快掉了。

好容易等到放課,徐韶華和徐宥齊並肩朝門外走去,徐韶華一改之前的“臭臉一擺,誰都不理”,反而直接道:

“齊哥兒,你都想了一個下午了,可想出什麼結果了?”

徐宥齊呆呆回神,看向徐韶華,小小聲道:

“叔叔莫不是真的有那……過目成誦之能?”

徐韶華摸了摸下巴,含蓄道:

“差不多吧。”

徐宥齊收回目光,又低低“哦”了一聲。

徐韶華看著小侄子傻傻呆呆的模樣,沒忍住揉了揉他那毛絨絨的小腦袋:

“怎麼,齊哥兒怕了?怕我超過你?我是你叔叔,輸給我又不丟人。”

徐韶華玩笑的說著,徐宥齊被揉的舒服,眯了眯眼:

“嗯……我才不怕,就是說,叔叔之後一定會比我早點考上秀才中狀元吧?那到時候就是叔叔養我了?”

徐韶華:“……”

“你一下午就想了個這?”

徐宥齊踢開地上的小石子,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

“也不是,但是叔叔要是厲害的話,那爺奶爹孃一定都會很高興吧?我們家也會一直開心下去!”

徐宥齊說著,揚起頭,眼睛亮晶晶的看著徐韶華,徐韶華不由失笑,他不知道徐宥齊的小腦瓜裡想著什麼,可他這話卻沒有什麼錯:

“齊哥兒說的對,獨木難支,我們家裡的困境只是暫時的,有本事的人從不只盯著家裡的一畝三分地,他們應該看的是更廣闊的天地。”

“嗯,比如叔叔會養我!”

“你小子!”

叔侄倆說完,相視一笑,大步邁過學堂的大門。

只不過,這一次出去後,徐宥齊那烏溜溜的眼珠子轉了轉後,小嘴巴倒是很嚴的隻字未提。

小叔叔有那麼大的本事,當然不能只有他一個人被突如其來的震驚一下啦!

今天難得下了學,腹中還不甚飢餓的徐韶華倒是心情很好的回了家,至於那被他一手主導的甲班鬧劇,他並未放在心上。

只不過,誰也不曾想到,天已經黑了下來,徐家的院門被人叩響。

“誰啊?”

林亞寧剛從後院餵雞出來,聽見門響前去開門,甫一開門,便見外面站著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敢問,這裡可是徐韶華徐小郎君的家?”

安父很是有禮的拱了拱手,而林亞寧方才從雞圈出來,褲腳還沾著泥,當下便有些拘束道點了點頭,隨後便扭脖子揚聲道:

“華哥兒,快來,有人找你。”

家裡並未點燈,徐韶華原本正閉目養神,準備將今日下午看過的《書》經在腦中過一遍,也算不辜負文先生中午那頓飯食,這會兒聽到孃的聲音他隨即便走了出來。

“安同窗?”

徐韶華看到跟在安父身後的安望飛,眼神有一瞬的詫異,隨後又看向安父:

“這位便是令尊吧?見過安伯父,快快請進。”

林亞寧見是兒子認識的人,這才讓開身子請他們進來,而聽到動靜的徐遠志等人也紛紛走出來寒暄了幾句。

隨後,方引著安家父子二人在屋內就坐,桌椅簡陋,眾人摸索著坐了下來,徐遠志尋了點兒燈油點上,屋子裡才亮堂起來。

安父是商人,進門雖然一直帶笑寒暄,可是卻一直一錯不錯的在心裡審視著整個徐家。

而隨著燈光亮起的一瞬間,安父在看到站在徐遠志身後的徐韶華的一瞬,對上少年那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他不由得心裡狠狠一跳,隨之而來的卻是那來自靈魂的顫慄。

那是一種來自商人的直覺!

就像是當初父親毅然決然用全副身家投入軍費,進而為他們安家換來了改換門庭的機會!

安父垂下眸子,過了幾息才終於撥出第一口氣。

起初,他聽兒子說起今日那事竟是出於一個少年之手時,他心裡還有些不大相信。

可這一刻,他無比確信起來。

安父如是想著,臉上帶上了得體的笑容:

“鄙人安乘風,這是犬子安望飛,我父子二人漏夜來此,多有打擾,還請您幾位莫怪。”

安乘風是天生的商人,他笑的很是和善,讓人幾乎無法拒絕。

徐遠志作為一家之主,當下點了點頭,笑呵呵道:

“哪裡哪裡,賢家來此,已是蓬蓽生輝。”

徐遠志雖然這些年在地裡幹了多年農活,曬的黝黑,可卻談吐文雅,安乘風心裡也不由點頭。

這徐家怕是耕讀傳家,安乘風也不由一絲升起敬重之心,臉上的笑容也變得更加真切起來:

“今日我貿然來此,是因為仁兄您教出來一個好兒子啊!我家這不爭氣的,多虧了令郎這才脫離虎口啊!”

安乘風生了一條巧舌,今日之事被他用巧妙的語言說出來後,那叫一個跌宕起伏,聽的徐家眾人幾乎都入了迷。

而等聽安乘風毫不掩飾的說起自己兒子被人欺凌壓榨除了一千三百餘兩銀子時,徐家人不由齊齊倒吸了一口涼氣,看著安乘風的眼神一下子多了幾分同情。

安乘風也不惱,反而直接苦笑道:

“總而言之,今日之事多虧令郎妙計扭乾坤,這裡是五百兩銀票,還請仁兄收下。”

安乘風之所以這麼說,乃是因為那原本被摔碎的價值千兩的慕熙丞的硯臺……現在還穩穩當當的放在安家的庫房裡!

甚至,安乘風還從安望飛口中得知,若是當初無人仗義執言,那麼那塊碎裂的瓷硯將成為他的另一條路。

大家慕熙丞親手規制的硯臺被人摔碎後,惶恐小兒惴惴祈求妙手修補……在這小小的瑞陽縣城,足夠激起千層浪了。

屆時,那敢隨意收下重禮的劉先生只怕不死也要脫一層皮!

而那些摔碎了慕家硯的許氏子弟,只怕也逃不過問責!

安乘風忍不住又一次將目光放在了少年身上。

他小小年紀,似乎天然就懂得,何為舌上有龍泉,殺人不見血!

安乘風將那張薄薄的銀票放在桌子上的一瞬間,徐易平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一下。

那可是整整五百兩!

他若是種地,只怕是一輩子都賺不到!

有了這五百兩,家裡破敗的房子就可以重新翻新。

有了這五百兩,家裡兩個孩子的學業也不用再擔憂。

有了這五百兩……

那薄薄的一張紙,被窗外的風吹的輕輕顫動,一如徐易平那不住顫抖的心。

可下一刻,徐遠志卻看向徐韶華:

“華哥兒,你怎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