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深深。

顧傾顏躺在榻上輾轉反側,腦子裡跑馬燈似的跑過好些事。她想起了第一次見封宴的時候,他出徵大勝歸來,騎在高頭大馬上,身穿亮鋥鋥的黑色盔甲,一把鎖骨弓背在背上,威風凜凜。

她當時剛與秦歸明互通心意,出去買繡線,準備給秦歸明做衣裳。站在人群中,遠遠地看了封宴一眼,轉身就進了鋪子。

誰能想到三年後,她竟然成了封宴的帳中人。

她翻了個身,覺得心裡堵得慌,剛坐起來,突然聽到了一陣腳步聲。她猶豫了一下,輕手輕腳地趴到窗子去看。

只見月光泠泠下,封宴披著一身黑色披風,正大步過來。

他怎麼又來了?

顧傾顏嚇了一跳,趕緊關上窗子,想了想,把油燈也吹滅了。不管了,若他叫人奉茶,她只管裝睡。

她真不是想白拿銀子不幹活,而是害怕榻上的他……

躺了沒一會,外面響起了敲門聲。

“穿好衣服,出來。”

是封宴。

顧傾顏喟嘆一聲,認命地起身穿衣。想了想,她俯到鏡前,給自己抹了點桅子花油,再往眼角點了顆紅色的淚痣。

玉娘眼下有痣,雖說點晚了一點,但她可以解釋說之前用脂粉蓋住了。她看過畫像,玉娘和她容貌上有七八分相似,認真裝扮一番,確實能以假亂真。不然,玉娘爹孃也不敢讓她來冒名頂替。

開門出來,封宴站在臺階下,身後是兩個身形健碩的侍衛,身上穿的正是那年她見過的黑鐵盔甲。

“隨我出趟門。”封宴的臉被暗光籠著,看不清情緒。

她福了福身,乖順地走到了他身邊。

“戴上。”封宴從懷裡拿出一方疊好的面紗,拋給她:“路上都是男子,自己當心。”

顧傾顏愣了一下。全是男子,這是何意?

她一向不愛多問,匆匆把面紗戴上,跟著封宴往外走。

兩個侍衛走在她的身後,跟得很緊。

門外還等了幾個侍衛,都騎著馬。她一眼就認出了封宴的馬,這是汗血寶馬,萬里挑一的純品良駒。那兩個侍衛也各自有馬,她迷糊地看了看四周,這是讓她牽馬不成?

這時一陣踢踏聲響了起來,有侍衛牽了匹小一點的馬過來了。

“上馬,”封宴掃她一眼,拉著韁繩,利落地跨上馬背。

上馬?

她要騎馬?

她不會啊。

顧傾顏猶豫了一會,拉住了韁繩,費力地往馬上爬。馬兒很溫馴,但她實在是不會,笨拙地爬了好幾下,始終沒能爬上去。

“你不會?”封宴的聲音傳了過來。冷冷的,很威嚴。

顧傾顏腦子裡有根弦猛的繃緊。

封宴挑玉娘過來,難道會騎馬也是其中的一個要求?

“會,就是現在腿疼,抬不起來。”顧傾顏輕喃道。

場面一時間安靜下來,十多個高大的侍衛都看著別處,沒一個朝她這邊看過來的。

封宴夾了夾馬肚子,慢慢地走到她的面前。

顧傾顏硬著頭皮抬頭看向他,小聲說道:“不然主子換個人隨行伺候吧。”

換個人?他要去十天半月,月殞毒發會不定時,說是七日,但說不定提前,又說不定推遲。所以,這時候他離不開顧傾顏。

“手。”封宴朝她伸出了手。

她玲瓏小巧地偎在馬兒身邊,面紗遮住了她的小臉,一雙眼睛落了月光,越加顯得素淨清靈。

可惜他就是看不太清。

他的眼睛最近越加地模糊了,祁容臨說月殞發作的過程就是這樣,若是能解,最後眼睛就會恢復。若最後沒解,那他的眼睛就徹底盲了。

“伸手。”見她沒動,封宴長眉微鎖,催促了一聲。

顧傾顏回過神,連忙把手遞給他。

身子騰地一輕,被他給拉了起來,直接坐到了他的身前。

“介紹你來時,沒說你這麼嬌氣。”他滾燙的呼吸拂過了她的耳畔。

顧傾顏紅著臉,沒接他的話。

她不是嬌氣,她也是很能吃苦的人。只是她從來性子柔軟,不是玉娘那般潑辣的姑娘。樣子可以裝,這潑辣她還真不知道能不能裝得像。

她思忖了好一會,揣摩著見過的潑辣女子,學著說了一句:“不嬌氣。”

封宴的身子繃了一下,隨即低沉地說道:“閉嘴。”

顧傾顏的臉更燙了,抿著唇,沒敢再亂學。

她終是有不擅長的東西,得好好練一下才行。

很快,十多匹馬就出了城。

顧傾顏沒騎過馬,雖然身後有人給她靠著,屁股和大腿還是磨得生痛。不安地挪了幾下之後,封宴抓著韁繩的手突然摸了過來,直接往她的裙子上捏了一把。

顧傾顏嚇了一跳,剛軟下的腰一下子又挺直了,整個人僵硬著一動不敢動。

“襖褲穿著了?”封宴只摸了一把,便縮回手,低沉地問道。不穿襖褲,大腿會磨傷。

顧傾顏愣了一下才點頭:“嗯。”

封宴再沒說話,一條胳膊攬緊她的腰,把她往懷裡固定了一些,然後越騎越快。

過了足有兩三個時辰,她實在撐不下去的時候,天終於亮了,馬也停了下來。

“你在這裡等著。”他一隻手把她拎下馬,掃了她一眼,打馬縱躍,直接飛跨過了小溪。

顧傾顏眼前一花,跌坐在了地上。

她這身體真的很弱。自打家裡出事以來,就在封宴的別院裡吃過幾頓飽飯,整個人比月光還要輕,風一吹就能倒。

封宴的馬躍過小溪的時候,扭頭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收回了視線,打馬遠去。

侍衛們也紛紛跟著他縱過小溪,沒一會,她身邊就只有風聲在迴響了。

她茫然地打量四周,眼前是一條蜿蜒的小溪,兩邊林木蔥蔥。

封宴把她帶到這裡來幹什麼?

“周姑娘。”這時,一把冷漠的女聲響了起來。

顧傾顏匆匆抬頭看,只見身後站了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一身藍布衣裙,冷眼看著她。

玉娘姓周。

顧傾顏反應過來,立刻起身向女人行了個禮,“見過嬤嬤。”

“你以後就叫我越嬸子,就在這兒好好待著。”女人掃她幾眼,帶著她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