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王太子?”

長樂宮,長信殿。

端坐於上首御榻之上,聽聞女兒故作不經意間,道出自己心中所想,竇太后只下意識皺起眉。

“你捨得讓阿嬌遠嫁關外?”

嘴上雖是在問,但竇太后心中,卻是已經將這個提議否決。

——開什麼玩笑?

竇太后總不是吃飽了撐的,才會陪女兒劉嫖胡鬧、非得要寶貝孫女阿嬌做太子妃?

還不是因為做了太子妃,寶貝孫女才能確定久留長安,陪在自己身邊嗎?

現在可倒好,劉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讓寶貝孫女嫁去關外、嫁到千里之外的梁國?

“你急個甚?”

“說了讓阿嬌做太子妃,我就肯定會做到!”

“怎如今,連自己的母親都信不過了?!”

說著說著,竇太后已是隱隱有了動怒的預兆,若非這個提議是女兒劉嫖所提,竇太后免不得要將開口之人罵個狗血淋頭。

換了旁人,見到竇太后這樣一副隱含慍怒的面色,恐怕都會識趣的閉上嘴;

但劉嫖卻仿若未聞,甚至還莫名有些眉飛色舞起來。

“哎呀~母后~~~”

“女兒再蠢,也不至於連這點道理都想不透徹、看不明白?”

“便是捨得讓阿嬌遠嫁,女兒總也捨不得讓太子儲君,做了旁人家的女婿啊……”

聞言,竇太后面上怒容稍艾,嘴上卻是脫口而是:“這倒是。”

“若不是還要點臉,怕是連你自己,都想嫁給哪個侄兒,好做我漢家的太子妃了?”

被母親這麼直言不諱的調侃,劉嫖只滿不在乎的咧嘴一笑;

扶著竇太后的小臂,漫步朝著殿門的方向走去,一邊走,一邊滿臉雀躍的說道起來。

“母后想啊;”

“我姐弟三人,阿啟尚還是太子儲君的時候,就已經忙的顧不上我們了;”

“如今更做了皇帝,能三不五時來探望母親,都還得是忙裡偷閒。”

“——倒是阿武,哪怕遠在關外,也時時掛念著母后,恨不能日夜侍奉於母后左右。”

“可偏偏太祖高皇帝早早定下了規矩:沒有皇帝召見,諸侯王每三年一朝長安,每朝長安,又只能留一個月……”

·

“過去,阿武每朝長安,才剛待二十多天,朝堂內外就都嚷嚷著讓阿武回國;”

“長此以往,也總不是辦法啊?”·

“——阿啟是沒法子,畢竟做了皇帝、承了社稷,總歸要以宗廟為重。”

“但阿武,總還是能想些法子,留在母后身邊的?”

“如果有什麼法子,能讓阿武名正言順的留在長安……”

許是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太過於驚世駭俗,劉嫖終還是沒敢直白的道出心中所想。

但竇太后何許人也?

——早在孝惠皇帝之時,就以婢女的身份在呂太后身邊伺候,見慣了大風大浪,最終被賜給當時還是代王的先帝做妾,又得以扶正,在先帝朝做了二十多年皇后的人精!

就劉嫖這恨不能明寫在臉上的意圖,竇太后能看不明白?

別說劉嫖是自己的女兒、身上掉下來的肉了;

便是劉嫖方才這番話,以旁人的字跡寫在紙上,竇太后都能一眼看穿其中利害。

“可是……”

竇太后的第一反應,是遲疑。

“莫說是宗廟社稷——哪怕是尋常農戶,都自古是父死子繼,一脈相承。”

“何曾有過嫡脈未絕,便由旁支代嫡、兄終弟及的道理?”

卻見劉嫖聞言,面上喜色更甚,本就寫滿市儈的雙眸,更莫名湧上一抹狡黠。

“母后,不妨想想先帝……”

“先帝,不也是太祖高皇帝的子嗣?”

“不也是在哥哥——孝惠皇帝之後,坐了我漢家的天下?”

“先帝能坐孝惠皇帝留下的大位,阿武,又如何不能坐阿啟留下的皇位呢……”

這一下,竇太后徹底皺起了眉頭,陷入漫長的思緒之中。

先帝劉恆,確實是太祖高皇帝劉邦的第四個兒子;

而在當年的諸呂之亂過後,少帝兄弟——劉恭、劉弘,也早已被朝堂歸為‘呂氏淫亂後宮所出’的‘偽帝’,其皇統乃至血統都不被認可。

如此說來,先帝的皇位,還真就是從自己的嫡長兄:孝惠皇帝劉盈那裡繼承的。

但作為那一場變故的親身經歷者,竇太后很清楚:先帝能從哥哥劉盈那裡‘接’過皇位,是以孝惠皇帝‘無嗣絕後’‘嫡脈斷絕’為先決條件的。

而當今天子啟,自皇長子劉榮往下,算上剛出生不久的劉彘,可是已有足足十個兒子……

“皇帝未曾絕嗣,阿武旁支代嫡,不妥。”

“便是真讓阿武做了儲君、在皇帝之後坐了天下,待阿武百年,也得將社稷歸還給皇帝的子嗣。”

“若不然,我漢家日後,每逢天子駕崩、新君繼立之時,便都會血染長安……”

“若果真如此,我到了九泉之下,就沒臉見太宗孝文皇帝了……”

聽出竇太后話裡的意思,劉嫖心下難免有些失落。

——即便梁王劉武真的在天子啟之後坐上皇位,也得在日後,把皇位還給天子啟的後代;

這樣一來,梁王太子終究做不成皇太子,劉嫖曲線救國的想法,也就沒了成功的可能。

但相比起失落,劉嫖更為竇太后所表現出的傾向而感到興奮!

“如此說來,母親果真願意讓阿武,做阿啟的儲君太弟?!”

聞言,竇太后卻並未作答,而是悄然繃起了臉;

思緒良久,又微微搖搖頭。

“難吶……”

“即便是我有此意,皇帝也斷不會輕易點頭。”

“更何況這長樂,不全是我做主;”

“深宮之中,可還有個太皇太后,在我頭上壓著呢……”

話雖如此,竇太后倒也沒有明確表示‘這不可能發生’,只流露出一副苦思冥想的神態。

見此,劉嫖自也當即明白過來:自己能做的已經做了,剩下的,就得母親自己盤算了。

“等阿武到了,我得跟阿武好好說道說道……”

“嗯,就說這是母后的意思,皇帝也正有此意……”

“——阿武到哪了?”

劉嫖正在心中打著小九九,竇太后沉聲一語,嚇得劉嫖趕忙擠出一抹笑容。

“昨夜便到了櫟陽,今兒一大早,皇長子就出城相迎了。”

“想來此刻,皇長子也已接到了人?”

聽到小兒子很可能已經抵達長安的訊息,竇太后難得沒有表露出喜悅。

仍緊皺眉頭坐在榻上,苦思良久,方深吸一口氣,再將其緩緩吐出。

“想來阿武,會先去灞陵。”

“而後,便該去見皇帝。”

·

“你先回吧。”

“等阿武見過皇帝,來了長樂……”

“嗯……”

“此事,急不得……”

“急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