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時分,梧桐樹下。

陽光和煦,微風輕輕拂過,綠葉搖曳,光影斑駁。

穿著藍白相間校服的短髮少年,斜靠著樹,啃著熱氣騰騰的海苔飯糰,出神地望向前方波光粼粼的運河水面。

李晟,高中二年級,十七歲。

和許多同齡人一樣,他也幻想過自己身上有某種不為人知的特異之處,到了特定時機就會顯現。

可惜的是,平凡的世界,平凡的人生。

現實的引力如此沉重,既沒有貓頭鷹送來霍格沃茨入學通知書,也沒有卡塞爾學院邀請函,他那素未謀面的父母也並未遺傳給他血繼限界、超人基因之類的天賦。

沒錯,李晟是個孤兒。和姑姑一家生活在一起。

按照姑姑的說法,十七年前的一個冬天,她剛開啟家門,就看見門口放著個搖籃。

搖籃裡裝著個懷抱信封的嬰兒,信封裡說明了李晟的姓名,以及李晟父親對打擾妹妹生活的歉意。隨之附贈的,還有搖籃底部的二十萬現金。

二十萬在其他地方也許足夠養大個孩子,但殷市畢竟是物價昂貴的國際大都市。衣食住行各方面都要花銷。這點錢沒過幾年就花完了。

從小到大,李晟和表弟表妹上一樣的貴族學校,報一樣的興趣班,吃一樣的飯菜。只在臥室大小和手機新舊等方面略有差異。無論如何也談不上虐待二字。

與之相對的,則是姑姑一家對他的態度——並非家人,頂多算同一屋簷下的熟悉的陌生人。

客氣成分遠大於親情。

考慮到姑姑不願主動提起李晟父親,二人之間的關係恐怕格外複雜。

也正是因為古怪的家庭氛圍,李晟每天早上騎車上學,才要藉口自己喜歡吃學校東邊小吃攤的飯糰,刻意繞遠路,不和同一所高中的表弟表妹一起走。

再過一年半,等高考結束,就報個遙遠地方的大學吧。考得遠遠的。至於這些年欠姑姑一家的錢,只能等正式工作後再說了。

不知不覺,海苔飯糰已然吃完。李晟將塑膠袋團成球,隨手丟進垃圾箱裡,對小吃攤的攤主說道:“陳叔,走了。”

攤主大叔點了點頭,“嗯,路上小心啊。”

推著腳踏車的李晟猶豫了一下,問道:“陳叔,你晚上還出來擺攤麼?”

攤主有些莫名其妙,“擺啊,家裡小孩要上學的。”

“那,注意安全。最近城裡不怎麼太平。”

李晟只好這麼說,騎車向校園方向駛去。

近一年來,在網路上流傳的離奇詭異都市怪談越來越多。

什麼只在夜間行駛、載滿屍體的公交車;

收到後七天必死的殺人簡訊;

披著人皮、偽裝人類的商場假人模特;

李晟甚至還在外網看到過一段短影片——幾個青少年在公園玩滑板,不小心將垃圾桶撞倒,從桶中掉出個爬滿蛆蟲的燒焦人頭。

那個公園李晟小時候經常去,因此格外熟悉,而影片裡顯示的事件,就在一星期前。

更離譜的是,該案件在國內網路毫無聲息,一鱗一爪也搜尋不到。公園依舊熱熱鬧鬧,行人如織。

出於某種擔憂,李晟特意從淘寶上買了把瑞士軍刀,放在書包外層口袋裡——雖然他也知道,真遇上危險,這麼短的小刀恐怕起不到什麼作用。

腳踏車穿過幾個路口,拐進了一條林蔭大道。越過那片由豪車組成的車流,隱約能看見卓躍中學的鎏金大字。

作為一所綜合條件在全市排在前列的初高中一體化私立中學,卓躍的學生群體要麼家裡有錢有權,要麼學生本人成績格外優異,要麼就是成績普通,需要家裡花大錢才能就讀。

混在光鮮亮麗的同學中間,毫不起眼的李晟踏入校園,伴隨著陣陣讀書聲,走進高二年級五班教室。

“早上好。”

剛將書包掛上椅背,左邊座位名為葉嘉穎的女生就放下書本,歪著頭,淺笑嫣然地朝他打了聲招呼,美得彷彿像一張畫。

“你,你也好。”

李晟愣了下,才反應過來,繃緊表情緩緩坐下,心底後悔自己怎麼突然不會說話了。

他現在還記得見到葉嘉穎的第一天,那時剛開學,她穿著白色毛衣和褐色格子裙,踩著淺藍色帆布鞋穿過走廊。

教室裡男生們,包括李晟在內,不約而同地停止了閒聊跟讀書,呆愣愣地望著窗外。

班上一些為了開學第一天精心打扮過的女生,為此氣得牙根癢癢。但不知為何,那套毛衣格子裙的穿搭在學校裡火了好幾個月。

“不是,晟哥,”

剛坐下,右邊同桌的男生就滿臉戲謔用手肘戳了戳他,“你這回答也太low了吧。”

韓樂天,和李晟是認識十多年的發小。

李晟斜了他一眼,壓低聲音道:“要不然呢?你有什麼好詞兒?”

韓樂天一本正經道:“你應該說,見到你的早晨,才算好。”

“噦,你還能再油一點嗎?油得美軍都要來攻打你了。”李晟翻了個白眼,從書包裡找出要上交的作業,放在桌上。

“不信我就算了。對了你作業借我抄抄。昨晚通宵玩那個普羅米修斯公司出品的VR恐怖遊戲,不得不說,真上頭。”

韓樂天撇了撇嘴,嫻熟地從李晟桌上翻出數學作業,和其他幾本作業對照著抄。時不時還嘀咕幾句,“這題答案是B,還是13?怎麼都寫得這麼糊啊?”

校園生活,平靜一如往常。

正常地上課、下課、午飯、午休、放學。夕陽西下,李晟刻意留在教室擦黑板,為了能跟葉嘉穎多點相處時間。

班級座位每月換一次,換句話說,他能跟葉嘉穎做同桌的時限,只有一個月。

等後者蹦跳著離開教室,跟閨蜜們放學回家,他才放下黑板擦,提包走人,騎車前往趙記甜品店打工。

店老闆趙叔人很好,給的時薪足夠。店裡不忙的話,李晟作為外賣騎手送蛋糕。如果店裡忙碌,他也會上手做。一年練習下來,已經可以出師了。

和學校裡那些天資聰穎的天才相比,他的成績只能算中游,將來大機率上個普通大學,有份普通工作。

早早學門能養活自己的手藝,比方說做蛋糕、甜點,並不壞。

事實上,李晟早懷疑自己的姑姑、姑父,其實知道自己每天放學後並沒有去圖書館看書。他們之所以不阻攔,也是因為學門技術能讓自己儘早獨立出去。

在甜品店忙了幾個小時,再看了眼時間,接近晚上十一點。

李晟喊道:“趙叔,我下班啦。”

“哦好。”塑膠捲簾後傳來老闆的聲音,“桌上奶茶你拿走喝吧,有客人臨時取消訂單了,別浪費。”

“嗯,謝謝叔。”

李晟背上書包,拿走奶茶,騎車離開了甜品店。

夜已深,老城區的巷弄狹窄陰暗,少年嘬著奶茶,慢悠悠地踩著車踏板。

轟——

沉悶響聲從極遠處傳來,不像是打雷。

李晟順著聲響側目望去,只見遠方的城市燈光突然熄滅,從高樓大廈的霓虹,到街邊路燈,紛紛陷入黑暗。

轟!

再一聲悶響,又一片城區燈火全滅。

轟!轟!轟!轟!

響聲越來越快,整座城市彷彿遭遇了大停電,陷入漆黑。

只剩下李晟所在這片街區的路燈,還在散發微弱光芒。

突如其來的詭異狀況,讓他心臟不由自主地砰砰直跳。下意識地拿出手機,右上角顯示沒有訊號。

怎麼回事...

正當疑惑錯愕之際,一股怪力擊中李晟後背,將他連人帶車重重撞飛出去,撞在一處小區的磚砌圍牆上。

“咳、咳。”

李晟兩眼直冒金星,咳嗽著爬起來,只見剛才撞飛自己的,是一頭畸形怪物。

它像是蜘蛛和殺人蜂的混合體,足有一人高,頭頂四對複眼,複眼中間嵌著三顆凝結血滴,彷彿紅色琥珀。背生兩對薄膜翅膀,體表絨毛棕黃,尾部長著根狹長針管。

噗噗!

怪物噴吐出密集蛛絲,精準糊住李晟的口鼻、雙手,將他牢牢黏在石質圍牆上。掙脫不得。

直至此時,李晟才注意到,這條街道上不止自己一名受害者——對面牆上也黏著兩人。

一人西裝革履,像是剛下班的公司白領,另一人戴著騎行頭盔,穿著制式的藍色馬甲,貌似是代駕司機。

三個獵物都黏在了牆上,蜂形怪物慢悠悠地飛近,來到第一名受害者身前,無視後者的掙扎嘶吼,用針管刺穿他的胸膛,開始緩慢吮吸。

伴隨著“咕嚕咕嚕”聲響,蜂形怪物的肥大尾部不斷蠕動,像水泵一樣抽取著血液膽汁。

那名受害者的胸腹,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乾癟下去。鬆鬆垮垮的面板掛在骨頭上。

整個進食過程不快不慢。

旁邊的代駕司機都要嚇瘋了,他拼命蹬著牆面,試圖將自己掙出來。然而在雙手被困的情況下,只是徒勞。

李晟對此愛莫能助。他的口鼻都被蛛網糊住,無法呼吸,缺氧的窒息感直衝大腦,雙眼視線正在不斷變黑。自身難保。

隱約看見,蜂形怪物已經吸乾了第一名受害者,將尖刺刺進了第二人的胸口。

代駕司機的求救嗚咽聲,迅速衰弱下去。如同被掐滅的燭火。

生死關頭,李晟的思維格外清晰,大腦無比冷靜地分析現狀,找尋自救之法。

首先是脫困。左手手腕被蛛絲黏住,動彈不得,右手只有衣服的腕部被黏住,右手本身仍有一定活動空間。

李晟用盡全力,擰動全身,將右手縮回,沿著衣服領口穿出來。

一條手臂脫困,他試著扒了扒臉龐,發現蛛絲已然凝固,極其堅韌,撕不下來。

窒息感越來越強烈,李晟向後摸索,拉開書包最外面的拉鍊,那把防身用的瑞士軍刀赫然藏在夾層裡。

他拿出軍刀掰開,用鋒銳刀刃拼命切割臉上的蛛絲,二十秒鐘過去,只切開最表面一層。

肺部痛苦得像是要炸開,心臟砰砰直跳彷彿要跳出胸膛,雙眼視線越來越昏暗。

想要自救,只剩下一個辦法。

某種強烈的、冰冷的覺悟在腦海中形成。

李晟的痛苦表情平靜下來,他將軍刀刀刃橫在喉嚨前,緊貼喉結下方2.5厘米處。

然後,用力割開。

咽喉劃破,鮮血流出,李晟挺著胸膛,用下巴緊緊夾住軍刀,同時雙腳夠住不遠處的奶茶,像踢球一樣,將奶茶踢到眼前。

他並不是為了喝茶,而是為了那根吸管,

啪!

右手手掌在空中精準無誤地抓住粗長吸管,將吸管尖端,沿著軍刀切開的口子,斜著插進了氣管之中。

呼——吸——

氧氣被貪婪地泵入肺部,缺氧造成的視線昏暗迅速消退,李晟活了過來。

暫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