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州府的清晨,霧已散去。

日輪擘水江面寬,遙波蹙鱗開金盤。

月未落,日已出,霞光映履踏冬寒。

城裡的一切,似乎還幽幽地冒著冬夜裡的寒氣,早起的腳伕、小販就已經開始了一天的奔波。

折騰了半夜,賊沒捉到還掛了彩,李晉不免有些喪氣。

“老大。”皮三兒可是最解人心,安慰起李晉:“走吧,我請你去吃早點。”

想著離應卯還有一會兒,李晉便應著:“走啊,去哪兒?”

“那自然是‘嬌娘餅攤’咯,不然,哪裡還配得上咱老大呢?”皮三兒笑著,拉起李晉就往東市走去。

“‘嬌娘餅攤’?你請?不是吧三兒,你昨天下半夜兼職去了麼?”眼瞅著平時一分錢掰成八瓣兒花,從牙縫裡攢點兒錢就往賭坊跑的皮三兒,居然請自己去吃“嬌娘餅攤”,李晉滿臉的不相信。

這家早點攤兒,雖說擺在東市平民往來的市井裡,做的也都是最普通的窮人營生,可價格卻一點兒都不便宜,堪稱架子車裡的勞斯萊斯,全是因為這湯麵雖然普通,可賣湯麵的嬌娘卻一點兒也不普通,說白了,人家講的是故事,賣的是情懷。

“老大,我這錢,再精貴,哪兒有你的命精貴呢?昨天捉那什麼鯤……”

“異靈幻界虛天魔鯤。”

“對,捉那鯤的時候,你攔著咱們,自己往上衝的時候,我就打定主意了,以後啊,有我一口飯,就有你一口屎。”

“這話,怎麼這麼彆扭。”

“嘿嘿,老大,就這個意思。”

人都說“嬌娘餅攤,開州一絕”,不知道這“絕”說的是這胡餅,還是這擺攤的嬌娘,反正對這些匆匆忙忙的食客來說,吃飽了肚子,心情自然就好,要是能插科打諢的關心下嬌娘昨夜是否睡得夠美,那更是能舒暢一整天。

可李晉這時卻沒心思逗那嬌娘,他耷拉著包紮著白巾的左手,右手一邊舉著胡餅,一邊還要費力的把盛著餺飥的碗往嘴邊送,心情無論如何都舒暢不起來。他眼神機械地瞟著牽馬坊來來往往的人群,恨不得能從中揪出幾個天理軍的同夥,帶回去拷打一番,解解心中的悶氣。

“老大,手如何了。”皮三兒一邊專注地把餅往碗裡掰,一邊問道。他素來除了賭錢就沒什麼追求,也沒有什麼成迷的身世煩惱,所以他並不會像李晉這麼喪氣,更沒有盯著來往的人群。

實際上這周圍的一切他都瞭如指掌,哪怕是哪裡多了只耗子,他都立馬知道,說不定還能分出公母來。

“真是晦氣,服備營的醫師說,這火石燒傷,上了藥也好得慢。”李晉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傷都不打緊,只是這賊沒捉住活的,怕是你我都不好過嘍。”

“老大,不是有方圖碎片嗎,不必太過擔憂,回頭等仵作驗屍看能發現些什麼,還有,你昨夜破解那一零鯤的英勇事蹟,都在局裡傳炸鍋了,應該能將功抵過。”

“異靈幻界虛天魔鯤。”

“對,老大。”

“怎麼傳的?”

“都說你是三眼五顯仙人轉世,哎,老大,你說這丟了什麼方圖,都統領去玄醫局一問便知了啊,哪裡有丟了什麼東西,非要我們找到了再去核查,反而主人家不知道的道理?難道都統領沒有這個權利?”

“權利?人家都統領是太子儲君,天下早晚都是他的,什麼權利沒有?”

正說話間,李晉聽見旁邊桌子的人在悄聲嘀咕。

“聽說沒,昨夜東市鬧鬼。一個孩子樣的小鬼,在東市牆邊坐了一夜,嘖嘖,死很久了,腦子都流乾了。”

“沒聽說啊。”

“州府封鎖訊息了,我兄弟早起巡查發現的,不知誰家的孩子變了怨鬼,真可憐。”

李晉一聽,想起昨夜那賊人也問起孩子,正要轉頭來問,可餅攤上卻吵了起來。

原來是個滿臉鬍子的壯漢,撩了嬌娘的裙子。

“哪裡來的棒槌,大清早的,上的什麼腦!”嬌娘急了,叫來了夥計,一邊罵一邊想往後邊的門臉裡躲。

可那壯漢不依,腆著肚子張開雙手,堵住了嬌娘的去路:“都說開州的嬌娘一絕,你不讓我胡巴老爺試試,我怎麼知道哪裡絕。”

一旁還有兩個小弟,也跟著起鬨。

嬌娘姓潘,人如其姓。

雖說“嬌娘餅攤”主打的就是個“嬌”,潘嬌娘也很會撩撥擦邊,但真要上手,恐怕沒幾人敢。

這牽馬坊緊挨著常樂坊,早幾年這裡還是幾條凌亂小路湊成的驢騾早市,遍地汙穢、雜亂不堪。隨梁王登基後,州府的多次整改,這裡竟已變得井然有序,順街匯聚起了一溜各色早點經營。

有用龍頭銅壺煮著的沸滾油茶,也有用車子推著的各色小食,還有的蹲著吃的雜碎湯餅,過往的平民、小吏、力夫、生員,都會到此端上一碗,所以這裡魚龍混雜,什麼人都有,潘嬌娘能在這裡做的風生水起,必有他的道理,況且,很多人藉著這裡做掩護,謀劃些秘密,互通些情報,很難說嬌娘跟哪一方有些什麼交易。

可胡巴不懂這裡的行情,流著哈喇子一把抱住了嬌娘,樣子又淫又邪。

皮三兒看不過去,剛要起身,卻被李晉一把拉住:“看把你能的,這麼多人,自有人出頭,這鄉里百姓的治安,可不歸咱們執紅衛管,府衙的事,你穿著常服,別人不認得你,你也莫要越權,躺平看戲就好。”

皮三兒悻悻坐了下去,可旁邊的一個年輕食客看不下去了,估計是嬌娘的忠實擁躉,捨不得自己的嬌娘受委屈,二話不說站起來就推了壯漢胡巴一把,胡巴也不含糊,只一拳打在食客面門,又準又重,瞬間迸出鮮血。

這下可惹了眾怒,食客們紛紛起來指責這惡漢,可這胡巴身形實在強壯,又有兩個幫手,所以沒人敢上。

嬌娘躲到夥計身後,喊著:“哪裡來的下作瘋子,快走。”

那胡巴看都不看地上的年輕食客,順手端起桌上的麵碗,嬉皮笑臉地湊了上來,伸手一推嬌娘跟前的夥計,嘴裡的臭涎噴了嬌娘一臉:“美嬌娘,來,餵我吃了這碗麵,我便走。”

夥計伸手去擋,卻被胡巴捉住一擰,撂在了地上,又伸出一隻腳,踩住了夥計的腦袋,手上的麵碗,直接湊到了嬌娘嘴邊。

人群中又有幾個少年想上時,兩個幫手抄起凳子一掃,人群便又退了半步。

“報官,報官!”不知是誰,帶頭喊道。

“報官?”惡漢胡巴絲毫沒把這群人放在眼裡,一隻腳踩在夥計腦袋上,一邊說:“報什麼官?大梁的官,還管得了我大餘的使者?”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枚使者令牌,朝著人群一掃。原來是西域來做朝貢貿易的官商。

外國的使節,欺負本國的嬌娘,可無奈這早點攤兒吃飯的,都是平民,誰敢管這官商的事兒?

胡巴見震住了眾人,啐了一口,得意地說:“我看誰敢動。”

可這一口濃痰,卻差點啐到李晉碗裡。

這還能忍?李晉呼地一下站了起來。

胡巴一瞅有人出頭,舉著令牌的手轉了過來,使勁在李晉眼前晃了晃。

切!一個破令牌,在執紅衛跟前嘚瑟?沒見過世面。

想雖然這麼想,但李晉對比了下惡漢和自己的身形,覺得還是不要硬來,換了副笑臉,假意才看清令牌,說道:“喲,原來是大餘國的大使。”

“知道就好!”惡漢胡巴揣回令牌,耀武揚威的說道:“爺爺我可是專程給玄醫局送資材來的,別說摸你們一個賣面的賤婦,就你這開州府街上的女子,老子想上誰就上誰,你又能怎樣。”

話雖然說的滿,可李晉覺得,這麼不知禮節,應該只是個隨行或者打手,狐假虎威而已,真正的貿易使節應不至於這麼作死。

“既是玄醫局所需,那的確沒人能怎樣。”李晉見惡漢不知輕重,知道就算報官,等州府來人時,嬌娘必定已經吃虧。

“多管閒事。”惡漢胡巴見沒人治得了自己,更是變本加厲,坐了下來,一拳砸在桌上,叫嚷道:“我今天就是要你們的嬌娘,嘴對嘴喂爺爺吃了這碗湯麵!”

人群被噁心的不行,卻只是跟著唾罵,無人敢上。

李晉走上前去,笑了笑:“好漢,我聞大餘的勇士最為勇敢,能不能讓我見識見識。”

一聽有人出頭,更多人站起來慫恿叫好,還真是,吃瓜的從沒有嫌瓜大的。

一個好心的老者攔住李晉:“小兄弟,看看人家的塊頭,你不行的,快走吧。”

惡漢胡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晉:“就你?你這癟犢子,吃得了我一拳?”

“好漢,不是打鬥,雖然你的拳頭更大,但有血也會汙了衣裳,有辱你大使的身份,咱們只比膽量。”

“怎麼比?”毫無疑問,胡巴雄性動物奇怪的好勝心起了作用。

“咱就使一枚銅錢,丟到煮麵的鍋裡,誰敢從沸水裡徒手取出這枚銅錢,誰就贏,如何?”

惡漢聽聞,滿臉不屑:“比就比,刀山火海爺爺我都上過,害怕你一盆熱水?只當是給爺洗個手。”

說罷,放開地上的夥計,拉著李晉走到灶臺鍋邊,吃飯的鄉民也湧了進來,加上看熱鬧的路人,將店子圍了個水洩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