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的火焰長了眼,呲溜呲溜跟著沈玉嬌跑。

濃煙滾滾堵著她的喉頭,想叫救命卻是發不出一言。

力竭之際她終於跑至門口。

焦黑的手顫顫抖抖去推門,只留下幾個抓撓的指骨印,沒能開啟那扇讓她活下去的門。

一下又一下無力拍打,祈求有人能聽到,來救救她。

“柳姨娘,你放開我,我要進去救小妹。”

有氣急敗壞的聲兒傳來,竟然是沈玉嬌恨了許多年的嫡姐,沈玉菡。

“菡姐兒,你不能去,不能去。再等等,等家僕來了再救。”

“柳姨娘,家僕不是全被你調去前頭了麼?此處只你我二人,再不救就來不及了,你放開我。”

沈玉嬌能聽得出,沈玉菡是真的著急,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

“菡姐兒,你聽我說,你不能救她。”

“柳姨娘,她是你親女兒。”

“不,她不是,她是蔣如意那個賤人親生的,你才是我的骨肉啊菡姐兒。”

屋裡頭的沈玉嬌瞪大眼睛,往事重重浮上心間。

她總算明白為何柳姨娘一直以來對沈玉菡百般愛護,還教她要處處敬著、讓著嫡姐。

原來如此,竟是原來如此!

無力地垂下還想拍門求救的手,她心中死灰一片。

門外只有那二人,沈玉菡應當也不會救自己了,畢竟那才是親母女。

可惜了,她期待許久的及笄禮沒能順利舉行。

“菡姐兒……”

忽地傳來柳姨娘聲嘶力竭的吼叫。

下一刻,屋外有了窸窸窣窣的聲兒,隨著一陣清脆的咔噠聲,屋門猛然被推開,沈玉嬌被那股力量掀翻,在地上滾了一骨碌。

抬頭時,只見穿著火紅華服,頭戴及笄青玉簪的沈玉菡,宛若仙女下凡,迎著火光奔向她。

沈玉菡將她一把提溜起來抱在懷中,轉身就往外跑。

她的懷抱真熱啊,比那美滋滋啃咬著她腿的火焰還要熱。

不知怎的,兩行清淚突然順著沈玉嬌烏漆嘛黑的臉往下流。

等沈玉菡抱著她衝出火光,沈玉嬌深深又貪婪地吸了一口氣,那股氣順著口鼻溢向四肢百骸,燒得她疼痛無比。

真的好疼,她最怕疼了。

看著剛剛壞心眼染上沈玉菡髮梢的小火苗,她忍著疼,伸出手,用盡全力握住。

然後側過頭,努力湊近沈玉菡,想和她說句話。

“我不……不……嗬……嗬……”沈玉菡,我不恨你了,但我也不會喜歡你。

可是手裡的小火苗噗嗤一聲被摁熄滅時的抱怨聲瑣瑣碎碎的,哄得她眼皮好重,好想睡,迷糊到話也說不明白了。

和掌中火苗一起熄滅的,還有剛剛十五歲,沒有來得及出現在自己及笄禮上的沈玉嬌。

……

“姑娘,姑娘您醒醒。”

聒噪的聲音驚醒沈玉嬌,入眼是一片月色床幔,床邊坐著的女子打扮十分精緻,比她這個姑娘還像姑娘。

一個鯉魚打挺坐起身來,沈玉嬌使盡全力給翠環一巴掌。

“啪”的一聲,十分響亮悅耳。

“姑娘……您……嗚嗚嗚……”

翠環可是她身邊最受寵的大丫鬟,今日平白無故被打一巴掌,委屈得直哭。

沈玉嬌就這麼面無表情看著她哭。

上輩子就是眼前這個被她當姐妹一樣對待的人,將自己推進著火的屋裡,並把屋門落鎖。

這一巴掌,翠環本就該受著。

過了一會兒,翠環臉上的巴掌印逐漸顯現出來,沈玉嬌才揉揉眼睛,梨花帶雨坐在床上抹淚。

“翠環,我方才夢魘了。打你並非我故意的,你不會怪我的吧?”

翠環聞言,心中想罵娘,但看著沈玉嬌楚楚可憐的模樣不似說假話,只能暗道自己倒黴,也不好再哭,頂著巴掌印退下。

沈玉嬌立馬叫來另一個大丫鬟紅佩替她梳洗。

坐在明鏡前,捏捏自己稚嫩的臉龐,溫熱的觸感和隱約的疼意都提醒著她,她是鮮活的。

沈玉嬌總算長舒一口氣。

當初她死後到了地府,因為被燒焦,喝孟婆湯時總是從身上各個地方往外漏,入不得輪迴。

閻王爺便把她留在地府,做個打掃院子的小鬼差。

後來沒過多久,閻王爺就說有人願意用自己累世功德換她來世幸福安康。

可她喝不下孟婆湯入不得輪迴。

於是閻王爺大手一揮,嘴裡還叨叨著:“重活一世也是來世,收了的功德可不興退。”

於是她又活了,活在十三歲這年。

紅佩給沈玉嬌的雙環髻簪上兩朵小米珠攢成的小花,花心是兩顆滾圓的紅瑪瑙珠子,只是稍稍一些豔麗的顏色就顯得她臉色紅潤康健。

“二姑娘,您露出額頭來更精神些。”紅佩梳的發好看,說話也實在。

沈玉嬌瞧夠了明鏡中的自個兒,滿意地垂著腦袋笑。

抬頭抓起桌上的幾個銀豆子賞給紅佩時,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換了一副模樣。

小嘴一撇,眼中的兩顆淚要落不落,聲音也是低啞難過:“你瞧方才翠環不忿的樣子,她怕是惱了我,往後我只能多依靠你些。

從前我年紀小,好哄騙,偏信了翠環,紅佩你不會生我的氣吧?”

紅佩老實巴交的憨笑:“二姑娘如今能想明白就好,翠環她……”

話未說完就被闖進來的小丫鬟白果打斷,“姑娘,夫人要來同您一起用早膳,您快些準備著迎接吧。”

紅佩聞言,眼巴巴看著沈玉嬌,帶著些期許與試探,身姿也有些躍躍欲試。

沈玉嬌呆愣了會兒,心想紅佩看她幹嘛?

還有她那眼睛一直抽抽,是不舒服嗎?

要不要給她請個大夫看看?

紅佩見她表情有些一言難盡,只能嘆氣,抬著下巴睨了白果一眼。

沈玉嬌這才福至心靈。

紅佩是老太太在她十歲生辰那日送到她屋裡來的,老太太那人最重規矩,她這才向人投了誠,總要給些誠意。

於是看著白果,厲聲道:“紅佩,掌嘴。”

說完,沈玉嬌莫名有些難過,為何重活一世,她的腦子沒有變聰明一些。

眼下只是連紅佩都暗示都看不懂,那往後……

有人思緒亂飛,紅佩卻是眼中精光大放,上前揪著白果的衣領,啪啪就是兩巴掌。

“夫人早在十多年前便已仙逝,你叫的哪門子夫人?

還讓姑娘迎接?迎接什麼?主子迎接奴婢嗎?

白果,你的規矩都學到狗肚子裡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