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將近辰時,驚蟄等人才一個接一個地醒了過來,聚到了前院。

“唉,這清虛觀的床又潮又硬的,我睡著都難受,”穀雨邊說邊活動著身子,一張臉皺成一團,“也不知道夫人昨晚上睡得怎麼樣。”

驚蟄轉頭看了看緊閉的房門:“想來……夫人還沒起吧。”

剛從齋堂回來的護衛聽見這二人的談話,不由得多看了二人幾眼:“你家夫人連飯都快吃完了,你們也趕緊收拾收拾過去吃吧,一會兒就得回京城了。”

驚蟄和穀雨對視一眼,連忙往江扶月的房間跑去。

推門一看,裡頭果然一片冷清,床上也冰冰涼涼的,看來江扶月真的是早就起了。

於是驚蟄和穀雨又帶著白露和寒露,匆匆忙忙地去了齋堂。

護衛看著風風火火的幾人,不由得搖了搖頭,轉身去收拾東西了。

這要是在沈傳身邊做事的,早就被換下去了。

一行人趕到齋堂時,江扶月剛剛吃飽,把筷子放下。

早起受了些涼,喝上一碗熱乎乎的熱粥,別提有多舒服了。

“夫人!”

聽見熟悉的聲音,江扶月轉過頭,看著幾人跑得滿頭大汗的模樣,不由得有些無奈:“跑這麼急幹什麼,我在清虛觀還能丟了不成?”

眾人這才鬆了口氣,又連忙去端飯,唏哩呼嚕地吃完早飯,便一道回去了。

驚蟄和穀雨在屋裡忙著收拾行李,江扶月獨自站在廊下,抬頭看著頭頂碧藍如洗的天空,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沈傳走到她身邊站定,也順著她的目光往天上看:“夫人在看什麼?”

江扶月笑了笑:“只是在想……我母親會不會也正好在看著我呢?”

頓了頓,她又道:“若是我母親知道我為她報了仇,一定會很欣慰吧,這會兒……或許已經安心投入輪迴了。”

沈傳收回目光,側頭看向江扶月。

往日總是冷凌凌的一雙鳳眼,此時卻溫柔如水:“是啊,若是夫人能好好生活,好好照顧自己,她定會更欣慰的。”

江扶月輕笑一聲。

重活一世,她自然是要好好生活的。

等從侯府脫身,她準備等著孫靜客平安生產以後就去溫泉山莊。

那畢竟是她的產業,既然從侯府脫了身,她也不好一直做甩手掌櫃。

雖然周娘子精於經商,但是京城跟涼州的情況很不一樣。

尤其是周娘子在京城並無根基,而她在京城這麼多年,也有些可用的人脈,總能派上些用場。

半個時辰後,江扶月和沈傳便各自收拾好,一起乘著馬車,一前一後地下了山,回了京城。

進城以後,沈傳進宮,江扶月回侯府,二人就此分開。

——

皇宮,御書房裡間。

此處是皇帝日常辦公的所在,書櫃和桌椅都用紫檀打造,上頭沒有繁冗的裝飾,看起來簡單大氣。

這裡雖然沒有外頭大殿的金碧輝煌,但依然有一股威嚴的氣息撲面而來。

皇帝身材魁梧,美鬚眉,隆準日角,他身穿一襲玄底金龍常服,頭戴金冠,正姿態放鬆地坐在龍首桌案後頭,垂眸看著桌上的冊子。

冊子上的墨跡都還未乾透,一看就是剛寫的。

殿內一時沒有旁的聲響,連外頭微風拂過樹葉的聲音都格外明顯。

“朕竟不知道,愛卿什麼時候對旁人的家務事如此上心了。”皇帝這話裡雖然有些調笑的意味,但低沉的聲音裡依舊攜著一股淡淡的威壓。

沈傳坐在下首,手裡端著一盞茶,神色淡淡道:“陛下,這並非安遠侯府一家之事。”

“哦?”皇帝濃眉微挑,冊子也不看了,轉而看向沈傳,“這話怎麼說?”

沈傳起身拱了拱手,道:“不久前,侯夫人當眾暈倒,民間流言甚囂塵上,甚至還捎帶上了朝廷,陛下只好下旨杖責安遠侯,意在提醒他夫婦一體,不要把事情做得太難看,可這事才過去多久,安遠侯又與其妻妹通姦,實在辜負皇恩,再者說,此事要是傳出去……”

沈傳的話沒說完,但是皇帝的臉色已經微微一沉。

經沈傳這麼一說,皇帝突然覺得安遠侯府的問題還真不小。

辜負皇恩啊!

皇帝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把面前的冊子合上了:“安遠侯爵才剛傳承兩代,直接廢黜恐怕不妥。”

老侯爺是為國犧牲,就算後代不肖,但畢竟老侯爺也才故去十幾年,若是直接廢黜,難免顯得涼薄,這也不是什麼好名聲。

皇帝想了想,道:“暫且保留安遠侯的侯爵之位,收回先前全部賞賜,只留侯府,請封世子的帖子,叫他們也不必寫了。”

當爹的都這樣了,底下孩子能有多好。

一旁的貼身內侍眉頭一跳。

可沈傳依然沒說話。

皇帝看了他一眼:“還有何不妥?”

“……”沈傳拱了拱手,“陛下,侯夫人被如此辜負,難道還要讓她跟著安遠侯一起吃苦嗎。”

皇帝眉梢一挑,身子往後靠了靠,臉上隱約現出幾分笑意:“愛卿,你不對勁啊。”

“不敢欺瞞陛下,臣確實別有用心。”沈傳坦坦蕩蕩。

見他坦誠,皇帝不由得大笑。

笑了半晌,皇帝才道:“既然安遠侯府對那姑娘多有辜負,那朕便做主,讓安遠侯寫一封放妻書,二人和離,至於後頭的事,愛卿看著辦吧。”

“是,”沈傳拱手道,“多謝陛下。”

皇帝臉上笑意漸深:“朕可就等著看你心願得成的那一日了。”

如今沒有外敵,京城裡這些人日子過得太好了,有的腦子都被酒肉堵了,平時不顯,一遇著事兒就鬧笑話,皇帝看著都心煩,偏偏那些人要麼是跟皇家沾親帶故,要麼是祖上有功的,動不得。

可皇帝心裡也明白,千里之堤潰於蟻穴,若是再這麼放任下去,等到民間怨聲載道,這江山照樣是要風雨飄搖。

所以好容易遇上沈傳這麼個幹活利索,還誰的面子都不給的,皇帝當真是想好好提拔他。

可沈傳孤身一人在京城,沒有牽絆,自然沒有弱點,皇帝一邊想用他,一邊又忌憚他,怕他得勢以後不受控制,便一直把他壓在五品的位置上。

如今,沈傳自己給自己找了個弱點,皇帝自然求之不得。

“宣內閣擬旨。”皇帝側頭看向德善。

“是。”德善連忙弓著身子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