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僕三人上了馬車,直接往清風客棧而去。

“夫人,咱們去客棧做什麼呀?”驚蟄和穀雨一直沒顧得上問一句,此時終於得了空,便迫不及待地開口。

“周娘子到了,”江扶月笑意深深,“說是早上剛到,現在一行人正在清風客棧落腳休整。”

聞言,驚蟄和穀雨對視一眼,眼睛都亮了。

“太好了!”穀雨直接歡撥出聲。

驚蟄也笑:“太好了夫人,周娘子來了,想必……”

說到這兒,驚蟄猛地停住了。

馬車的隔音並不太好,一牆之隔的外頭人多耳雜,有些話不能說。

江扶月雙手緊握,一股莫名的緊張和期待湧上心頭,心也越跳越快。

不僅是因為周娘子來了,她有了脫離苦海的盼頭。

還因為,周娘子是故人。

是曾經在她母親身邊侍奉過的人。

是這世上為數不多的,與她母親有聯絡的人。

“再快些!”江扶月忍不住催促。

於是馬兒從走變成小跑。

——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馬車停下,江扶月迫不及待地下了馬車,站都沒站穩就抬步往裡走。

周娘子在三樓的上房下榻,江扶月依著信上所說的找到了房間,站在了門口,卻遲遲沒有叩門。

驚蟄和穀雨對視一眼,驚蟄本想上前開門,卻被穀雨一把拽住。

穀雨輕輕搖了搖頭。

驚蟄抿了抿唇,退回了原地。

已經過了良久,江扶月卻始終一動不動。

攏在袖中的雙手早就已經翻來覆去地掐了無數次,留下了數道痕跡,她心裡卻還是緊張得要命。

終於,江扶月舒了一口氣,正準備抬手叩門的時候,面前的門突然被人從裡頭開啟。

開門的是個看上去三十左右的婦人,面板是健康的小麥色,眉目如星,身穿一襲沉香色棉布長袍,因著常年在外做生意,她身上有一股格外利落果決的氣質。

“是姑娘嗎?”周娘子開口,聲音是與外表格外不符的溫柔。

“……周娘子。”江扶月眼眶微紅。

周娘子也眼眶一紅,伸手拉住江扶月的手:“姑娘,快來,進來坐!”

江扶月跟著周娘子進去,驚蟄和穀雨替二人關了門,守在了門口。

屋裡,周娘子拉著江扶月的手走到桌旁,圍著她轉了好幾圈,眼中滿是欣慰,隱隱有淚光閃爍:“好啊,好啊!姑娘都長這麼大了,夫人若是能見到姑娘如今的模樣,定然十分欣慰!”

二人坐下,江扶月道:“我貿然寫信請周娘子回京,讓周娘子舍了辛苦打拼多年才有的基業,實在是對不住。”

周娘子抬手抹了一把淚花,道:“這沒什麼,我能拼下如今的家業,實在是多虧了夫人……

實不相瞞,我剛來的時候啊,不願意做那端茶倒水伺候人的活,說來可笑,我心高氣傲,覺得做這種事情是對我的侮辱。

於是我就跟夫人說,我要外出經商,夫人不答應,說我一個女子在外頭多有不便,而且容易出事,可我纏著夫人,說我什麼也不怕,說男子能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夫人說,這世道對女子苛刻,身在後宅雖然拘束,但也穩妥。

可我不服,我偏要問一句憑什麼,我偏要闖出去!

我要讓全天下的男子知道,女子不是天生就得為他們傳宗接代、操持家務,我要讓天下的女子知道,我們並不比男子弱!

夫人恐怕是從未見過我這般魯莽,卻又執著的樣子吧,過了兩年,夫人終於答應了。

夫人給了我一大筆銀子,還有幾個隨行的丫鬟護衛,叫我去涼州。

夫人跟我說,讓我想著給自己留退路,別窮得連回來的盤纏也沒有了,我當時囂張地讓夫人等著瞧,我一定會成那涼州首富,那時候定然風風光光地回來給夫人瞧,可夫人沒說話,只笑著看我。”

江扶月還是頭一次聽到這段往事,一時間入了神。

母親的音容笑貌,恍若就在眼前。

“可我沒想到,做生意不難,難的是揣測人心!姑娘不知道,外頭這世道是能吃人的,為了銀子謀財害命的,竟不在少數!

我到了涼州,生意很快做起來了,一下子就做得很大很大,銀子流水一樣地來了,怨恨也是。

那些人眼紅我們賺了大半個涼州的銀子,便想砸了我們的招牌,毀了我們的名聲,可姑娘,不是我自誇,我們的招牌,那可不是誰想砸就能砸的!

那群人見自己使盡全力,卻仍對我們的產業造不成影響,便對我們起了殺心。

短短兩年,我那些曾萬里同行,一起喝酒吃肉、吹牛談心的朋友,便、便都不在了……”

提起故去的友人,周娘子連話也說不下去了,直接伏在案上哭了起來。

江扶月聽著也很不是滋味,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好把自己的帕子遞給她,又給她倒了盞茶,放在手邊。

周娘子哭了一陣,好容易才穩定下來,聲音仍然哽咽:“我真的不知道,為了銀子,那些人竟敢如此草菅人命!簡直比畜牲都不如!

後來,我不敢再那麼張揚,只能低調行事,徐徐圖之,姑娘從這幾年送過來的賬冊上便能看到,我如今雖然稱不上是大家大業,但是產業也是頗具規模了吧。”

江扶月輕輕點頭:“是,我都看見了……周娘子,辛苦你了……”

“害,這有什麼苦不苦的,都是自己選的路!”周娘子胡亂擦了一把眼淚,“不說這些了,姑娘,我這次來得這麼快,其實是因為許多年前,夫人曾經給我寫過一封信。”

“母親?”江扶月心頭一緊,“母親跟你說了什麼?”

周娘子點了點頭,道:“夫人說,她近來身子不適,恐怕不妙,夫人擔心自己故去之後,留姑娘一人在世上無人看管,便寫信囑咐,若有一日姑娘召我入京,我必聽從,且得全力相輔!

我當時看見這封信就覺得不好,想趕緊回京看看,結果還沒等我啟程,夫人就……”

怕引得江扶月傷心,周娘子連忙道:“我與夫人雖是主僕,可夫人當年肯給我銀子和車馬,讓我去涼州大幹一場,可見夫人是信我,也懂我的,所以一收到姑娘的信,我就趕緊帶著人過來了,姑娘,走,我帶你去見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