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城這周府是周娘子最看重的地方,若是周府出了事,周娘子在京城也定不會安穩,”江扶月道,“離我們離開還有段時間,無論如何,定要把事情料理妥當。”

她既然需要周娘子進京為她辦事,那為周娘子解決掉後顧之憂,倒也是應該的。

而且,這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只要在處理何娘子這件事情上手腕強硬一點,便能震懾住旁人,先叫她們不敢放肆,後續慢慢再調教便是了。

驚蟄穀雨齊齊正色點頭:“是,奴婢明白。”

江扶月沉吟片刻,起身道:“我去找周娘子商量一下。”

驚蟄穀雨也連忙跟在她身後出了門。

江扶月住的院子跟周娘子就是隔壁,幾步路的功夫就到了。

此時,周娘子點了一屋子的蠟燭,正坐在桌案後頭繪圖。

她以木炭為筆,握筆的姿勢看著有些奇怪,但是那截木炭在她手裡卻格外聽話,幾下的功夫,便在紙上顯出一個活靈活現的小人兒。

“十二花神系列也賣得差不多了,回去以後,我準備推出一個二十四節氣系列,”周娘子道,“其中驚蟄和穀雨兩個節氣嘛……我看,就按現成的畫就行了。”

周娘子一邊說著,一邊笑著看了驚蟄穀雨一眼。

驚蟄穀雨臉頰一紅,連忙道:“娘子,您可別拿我們開玩笑了!”

周娘子不由得笑出了聲。

“今天的事情,我聽婉兒跟我說了,”周娘子將畫好的圖紙仔細收進匣子裡,“是我過於疏忽,都沒發現府里人心竟然已經渙散到了這個地步。”

她語氣有些唏噓:“以前我總是想著,女子備受壓迫,日子難過,我既然有了能力,自然能幫一個是一個,卻沒想到竟然會造就如今這樣的局面……”

江扶月抿了抿唇,道:“人嘛,以前掙扎求存的時候,自然是隻想吃飽穿暖的,可吃飽穿暖之後,便會想得到更多。有的人就能自己約束自己,有的人卻只能靠外力介入,若是一直放任野心這麼膨脹下去,做出什麼都不奇怪。”

周娘子微微一怔。

“是啊……”周娘子喃喃道,“馬斯洛需求層次理論……我怎麼就一直沒想起來呢……”

她一直只想讓深受壓迫的女子過得好一點,卻沒能想到,人是善變的,而且人想要的東西一直都在變。

之前想吃飽,現在想吃好,日後,想要的東西自然會越來越多。

為了得到這些東西,人自然是要做出一些行動的。

正邪對錯,便由此區分。

“……什麼?”江扶月眉毛一挑,臉上現出幾分疑惑。

馬什麼?

什麼理論?

“哦,沒什麼!”周娘子回過神,看向江扶月的目光中帶上了些許複雜的情緒,“真是沒想到,我本來還虛長姑娘幾歲,看人看事,卻遠不如姑娘通透。”

江扶月勉強扯了扯嘴角:“……沒什麼,所謂人性罷了。”

這話還真不好接。

畢竟她是重來一世的人。

這兩輩子加起來,誰長誰幼還真不好說……

“我今日過來,是想跟娘子說說,關於何娘子的事情,”江扶月道,“要是想整頓府裡,何娘子是斷然不能留了,而要想服眾立威,還得娘子親自出馬。”

聞言,周娘子嘆了口氣:“……姑娘,您不知道,何娘子也是個命苦的人,她母親本是青樓裡的,如今雖然還活著,但那可是青樓啊!何娘子離開了周府,也就只能去青樓了,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這……不合適啊!”

“怎麼會呢,”江扶月眉頭微蹙,“何娘子是在娘子你的手下辦事的,這麼多年,難道沒有給自己攢下私房錢?”

“這……”周娘子一怔,隨即仔細回想了一番。

周家在涼州城的生意做得很大,雖然都是小生意,每筆進賬都不多,但是積少成多,彙集起來也是一筆可觀的數目了。

周娘子又出手大方,不光給的月例高,逢年過節的還有大大小小的福利,所以,何娘子要是想攢,估計還真能攢下來不少。

“姑娘,何娘子平日裡花錢大手大腳的,恐怕……還真攢不下什麼銀子,”周娘子為難地道,“要不這樣,我先去外頭,替她把宅子置辦好,再為她母親贖身之後,咱們再趕她走,這樣可好?”

聞言,江扶月幽幽地嘆了口氣。

驚蟄穀雨對視一眼,臉上的表情也很是複雜。

“娘子,”江扶月十分無奈,“是何娘子有錯在先,放她走還允其自行帶走財物已經是恩寬了,你這又是買宅子又是替她母親贖身的……實無必要啊!”

“是呀娘子,”穀雨也連忙道,“再說了,這麼多年了,何娘子都沒有替自己母親贖身,可見人家自己都不著急,既然如此,您操這份心幹什麼呀?”

“……畢竟也是姐妹一場。”周娘子也十分糾結。

她當然知道自己這樣是管得多。

可是她真的不忍心啊!

好好一個姑娘,在外頭無依無靠的,任誰看了都會心生惻隱之心的吧?

這下,就連驚蟄也忍不住了:“娘子,您對何娘子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她花錢大手大腳,這麼多年沒攢下銀子,那是她自己的問題,與您有何相干啊?”

周娘子面露掙扎。

江扶月與二人對視一眼,又沉吟片刻,道:“娘子,凡事有舍才有得,你若是想讓府裡上上下下聽從調遣,只捨去一個何娘子,這已經很划算了。更何況,你若真是又去給她置辦宅子,又是給她母親贖身的,你讓府裡其他人怎麼看?”

“那些人見犯了錯,不僅不用受罰,還能重獲自由,你還給送宅子,保她們後半生無憂,估計幾天的功夫,周府就該散了,到時候,說不得京城的人也得回來分一杯羹……娘子,你在此地辛苦了這麼多年,打拼下來的這份家業,難道是為了給他人做嫁衣的嗎?”

周娘子越聽,臉上的表情越難看。

見狀,江扶月又道:“如今,周家能把生意做得這麼大,也不只是靠著如今還在這兒的人吧?若是那些已經離開的人知道,自己舍了命拼下的基業,竟然就這麼散了,不知九泉之下又會作何感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