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姐啊……”

“為娘卻是對不起你呦!”

“你患病之後,為娘一次也沒有去看過你啊……”

“為娘昨天晚上,還夢見了你啊!”

“為娘夢見你在英廟的殿堂上呦!大哥和三哥還有二姐,都圍著你呦!”

新晉的太皇太后抽泣著,傷心欲絕。

她也確實有理由傷心。

陳國長公主,自幼溫良賢淑,謹守禮法。

下嫁王師約後,主動上表請求,取消升行之制,以民間新婦之禮,侍奉舅姑。

朝野上下稱頌,太皇太后生平也以這個女兒為傲。

向太后只能是扶住太皇太后的身體,不停的勸慰:“還請娘娘節哀,保重身體,這天下社稷和官家,都還要仰賴娘娘扶持、保佑!”

趙煦在旁邊看著,也跟著落淚,握著自己祖母的手,說道:“太母,太母……莫要再哭了……莫要再哭……六郎……六郎也會忍不住的!”

太皇太后於是抬起頭,看著淚珠盈滿眼眶的皇帝,她忍不住將趙煦抱在懷中:“六哥啊,太母的命,好苦啊!”

許是真的想到了動情處,她的淚水不斷湧出。

“伱大姑,陳國公主,往年最是孝順不過的!”

“每年都要來太母面前,問太母有沒有吃好、睡好啊!”

“可她病了,卻都不和太母說……”

“彌留的時候,都讓粉候不要入宮和太母說……”

“還有你二姨啊……”

“你二姨嫁人的時候,他們都不告訴太母那個王詵是什麼品行……就將她給嫁了過去……”

“害你二姨被他們虐待……死的時候,身旁的婢女都敢羞辱她啊!那些人卻都不告訴太母……後來還是粱惟簡偷偷的告訴太母的呦……”

趙煦靜靜的聽著,也跟著淚流不止。

自古天家無情!

除了皇帝本人,其他一切,都是工具,都是可以被犧牲和利用的。

公主們,也不例外!

以仁廟對福康公主的寵愛,尚且只能眼睜睜看著,福康公主被她的婚姻逼到發瘋!

最後,那個仁廟最愛的長公主,竟是在三十多歲的年紀,就在抑鬱之中去世。

而,到了趙煦的祖父,因為是過繼來的皇位。

所以,三個女兒都成為了聯姻勳貴的工具。

其中,以趙煦的二姨,那位如今被追封為越國長公主的命運最為悲慘。

她嫁的是蘇軾蘇子瞻的好友,大宋畫壇上的頂流,號稱能和郭熙同臺競技的開國功臣之後王詵。

眾所周知的,藝術家們,都有些怪癖。

王詵更是其中出類拔萃的代表。

他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強迫公主和他一起玩多人遊戲。

公主不肯,就責罵不停。

不止如此,王詵還多次在公主患病期間,帶著婢女在公主身前褻玩。

甚至縱然婢女們羞辱、辱罵公主。

偏生,在禮法上,王詵這樣做只能受到指責,而不能受到懲罰。

而且,王詵朋友多啊。

蘇軾、黃庭堅、郭熙,都是他的朋友。

所以,公主死後,雖然趙煦的父皇明知道,王詵這個人指定有大病,卻也礙於朝野物議,對其無可奈何。

直到烏臺詩案爆發才終於抓到了機會!

其實,哪怕是趙煦也不清楚,烏臺詩案到底是因為蘇軾自己說了那些胡言亂語的話,才讓趙煦的父皇雷霆大怒,還是因為王詵給蘇軾通風報信,讓趙煦的父皇,得以抓住機會,狠狠懲辦王詵—而蘇軾不過是摟草打兔子,順便的添頭。

總之就是,藉著烏臺詩案,王詵被嚴厲斥責,並貶到均州,去年又換到了潁州。

依舊是命令地方官監視居住。

只是……

元祐時代的事情,在趙煦腦子裡,轉悠了兩圈。

趙煦就流著眼淚,在太皇太后面前說道:“外面的人,竟敢如此對待大行皇帝的親姐妹!”

“太母,請您告訴六郎,那個王詵現在在那裡?”

“六郎替太母出氣!”

“一定狠狠責罰他!”

趙煦說著,就握緊了拳頭。

他自然知道,王詵是誰的子孫。

太祖大將王全斌之後,一個與國同休的勳臣家族!

當初,太祖杯酒釋兵權,在解了大將兵權的同時,也許諾與他們共富貴。

故而,有宋一代,武臣們雖然地位在文臣之下。

可他們的富貴和地位,卻從此得到了皇權的保證!

歷代皇帝,也都會不遺餘力的維護他們的富貴和地位。

原因?

這是千金市馬骨,給其他人看的。

是在告訴其他高階大將——放心,跟朕走,朕絕不會虧待爾等!

爾等子孫富貴可保!

這是一種交易。

用富貴和大將妥協,各取所需。

可趙煦現在是個孩子啊!

所以,他可以任性!

於是,趙煦立刻喊道:“石得一!石得一!你死哪裡去了?”

“滾進來見我!”

帷幕外的入內內侍省都知,立刻就俯首拜道:“陛下,臣在這裡,臣在這裡!”

“王詵是誰?”趙煦問道。

不等石得一回答,趙煦就殺氣騰騰的說道:“算了!不管那王詵是誰!”

“你都去給我抓來殿前!”

“敢害我的親姨!敢叫太母傷心!”

“我要在殿上,叫人狠狠打他十次……不……二十次屁股!”

太皇太后愣住了。

向太后也愣住了。

她們看著年幼的天子,那副殺氣騰騰的模樣,可說出口的話,卻又叫人忍俊不禁。

原來,在這個年少的官家心中。

打人二十次屁股,就已經是很嚴厲的懲罰了!

真是仁恕之君!

天性之善,發乎於肺腑!

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向太后,都在心中欣慰不已。

不過,年少的官家,終究還是衝動了。

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向太后,都開始拉住趙煦的手。

“官家啊,王詵到底是國朝大將之後,該有的體面還是要給的……”太皇太后勸道:“就不必叫石得一去將他抓來了……”

太皇太后的高家,也是國朝勳臣,與國同休的大將名門。

所以,太皇太后雖然心裡很厭惡那個王詵,卻也不得不捏著鼻子給他求情。

向太后也勸道:“六哥,大行皇帝已經狠狠責罰過王詵了,都將他貶到了地方軍州安置!”

趙煦睜著眼睛,問道:“是這樣的嗎?”

他認真想了想,然後問向太后:“母后,那兒可不可以再懲罰一次?”

“一罪不兩罰啊!”向太后笑著說:“六哥,你要記住,你是天子,要以仁恕為本!”

一旁的太皇太后聽到這裡,也是轉哀為笑,看著年幼的天子在她們面前一臉沉思的模樣,頗為欣慰。

無論是向太后,還是太皇太后高氏,她們在這個問題上的立場都是一致的。

勳臣體面,必須保住!

趙煦則在心裡面,冷笑了一聲。

太皇太后之前在他面前哭的有多傷心,現在在趙煦眼中就有多麼的虛偽。

表面上,趙煦一副乖乖受教的樣子,點點頭道:“這樣的嗎?”

他睜著眼睛,看著太皇太后和向太后,問道:“那我可不可以將這個王詵記住,以後都不給他升官?也不給他賞賜?”

“這樣,他就一定會害怕!”

“這樣,他就會知道自己做過錯事了!”

“對嗎?”

於是,無論是太皇太后,還是向太后,都是笑起來:“官家說得對!”

“六哥就該如此!”

……

注:北宋駙馬,稱‘粉候’。

注2:王詵的渣,你想象不到!神宗恨死他了,所以我一直懷疑,烏臺詩案能鬧到那個樣子,王詵被捲入其中肯定佔了很大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