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御座上,趙煦靜靜的等待著,同時假作緊張,不停的看向帷幕。

兩宮都給他鼓勵的眼神。

終於,宮門外傳來了閤門通事舍人的奏報:“臣奏知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今日通見司應見、引見大臣,已至殿前,伏乞兩宮慈聖,皇帝陛下隆恩召見!”

趙煦端坐在御座上,輕聲說道:“傳!”

於是,三個大臣的身影,被領著亦步亦趨的從宮門一側走了進來。

這三個人的袍服也是各不相同。

紫色、緋色、綠色……劃分出三個不同級別。

三個大臣到了殿中,依著官職高低,次第對著御座上的趙煦和帷幕後的兩宮拜了兩拜,然後持著朝笏依次恭敬的自報家門。

“直龍圖閣,知慶州臣純仁,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範純仁是老熟人了。

趙煦看著他,就想起了上上輩子,元祐時代這個人苦口婆心的想要禰和新黨、舊黨分歧。

然而,他費盡一切心機都是徒勞。

殺紅了眼的舊黨不可能停下對新黨的迫害,被逼到牆腳的新黨,對舊黨也已經恨之入骨。

最重要的是——逐漸長大的趙煦,也帶著滿腔的怒火和仇恨!

所以,範純仁在元祐後期的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如今再見這個老頭子,趙煦對他已經沒有什麼意見了。

反倒是同情多一些。

看著現在還算年輕的範純仁,趙煦腦海裡閃過了元祐時代,那個來到他面前哭著請求:“官家,勸勸娘娘吧!”卻最終落寞而去的老臣背影。

趙煦就搖了搖頭。

範純仁是君子,君子可以欺之以方!

所以不管舊黨還是新黨都喜歡拿捏他,也都喜歡欺負他。

所以啊,一個人真的不能太好!

人太好了,就會被人欺負!

“朝奉郎、知登州臣軾……”熟悉的大鬍子映入眼簾:“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然後就是最後的那個綠袍京官。

“秘書省校書郎臣庭堅……”

哦……

趙煦一聽就知道了,後來被人稱為蘇門四學士之一,同時命運如同蘇軾一樣,到處顛沛流離的黃庭堅。

“恭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帝陛下聖躬萬福……”

趙煦等著他們拜完,就拿著手邊的玉冊,看了看,然後說道:“三位愛卿免禮……”

接著他轉頭看向自己身旁侍奉的馮景,吩咐道:“給範龍圖賜座!賜茶!”

“是……”

一條椅子,被人搬到了範純仁面前。

這讓範純仁受寵若驚,不敢接受,拜道:“微臣何德何能,竟君前得坐?”

“龍圖且坐下吧!”趙煦輕聲道:“朕仰慕文正公久矣,此座雖是賜卿,卻也是賜文正公!”

“望愛卿不負文正公教誨,當以‘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在朝則思民生疾苦……在江湖則憂社稷國家……”

範純仁頓時就被感動了。

立刻持芴拜道:“先臣何幸?竟蒙陛下掛記至此,以至推恩於臣!”

“臣當銘記陛下聖訓,一日不敢或忘!”

對範純仁而言,此時此刻的激動和感動,是難以言表的。

坊間傳說是真的!

少主讀過他父親的文章還推崇備至!

甚至因此愛屋及烏,推恩於他,以至特旨御前賜座!

皇恩浩蕩!皇恩浩蕩啊!

如今,面對少主以他父親文章的文字,對他提出來的要求。

範純仁根本沒有拒絕的餘地。

不僅僅不能拒絕,他還必須將這些要求,當成他這一世行事的準則。

原因無它。

這既是忠,也是孝!

忠孝合一,對範純仁來說,幾乎就和天條一般!

……

趙煦看著範純仁的樣子,就知道,他算是差不多將範純仁架起來了。

好人就是這樣的。

好人就會被人利用被人用道德綁架被人欺負。

趙煦想起上上輩子,那些用著道德,用著大義綁架著範純仁,逼著他去做那些他不願意做的事情的人。

心裡面的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愧疚,轉瞬消失的乾乾淨淨。

範純仁與其被別人利用、綁架,倒不如朕來!

對範純仁,趙煦自有想法。

……

蘇軾和黃庭堅,看著範純仁激動的坐到了那張椅子上。

他們眼中,充滿了羨慕。

兩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讀出了相同的心思。

“不知何時,吾也能在這延和殿中,有一張椅子……”

奈何,距離有點遠啊!

能在御前有一個座位,一般來說,至少都得是待制級別的重臣!

二十四路轉運使、安撫使、經略使,以及六部尚書、侍郎、中書舍人、給事中、翰林學士……

以他們兩個現在的級別,除非是天子、兩宮特旨拔擢。

正常磨勘的話,即使每一任差遣都表現出眾,也需要起碼十年時間才可能爬到這樣的職位上。

這樣想著,兩人就耷拉下腦袋。

趙煦自然也注意到了。

於是,趙煦看向這兩人:“想必,兩位愛卿就是司馬公和文太師向朕舉薦的賢能吧?”

蘇軾和黃庭堅立刻持芴而拜。

趙煦則鼓勵的看了這兩人一眼,勉勵道:“卿等且將努力,不可辜負司馬公和太師的舉薦!”

“陛下教誨,臣等謹記於心!”

到這個時候無論是坐著的範純仁還是站著的蘇軾、黃庭堅都已經想到了一個事情。

那就是,自入殿以來,帷幕後的兩宮一直保持了沉默。

只有少主在說話!

換而言之……

三人的心臟,都是砰砰砰的跳動起來。

少主才八歲!

兩宮居然就已經在讓他出面獨力主持和負責召見大臣、勸慰、勉勵了嗎?

即使這些都是禮儀性的程式。

但這也太不可思議了吧!

仁廟當年即位時,都已經十三歲了!

然而,直至仁廟親政,他也沒有單獨負責和主持過這樣的禮儀性朝會。

如今,兩宮就已經讓少主主持、負責了。

這說明了什麼?

三人心中都清楚。

第一:兩宮相信少主可以勝任。

第二:兩宮都可能會提前歸政少主!

說不定過幾年等少主大婚,宮中就會有一道旨意降下,將軍國大權歸還少主!

而在這之前,說不定少主會逐漸的慢慢的在兩宮輔佐下,開始接觸軍國權力。

只是這樣想著,三人都是微微籲出一口氣。

“祖宗幸甚!”範純仁更是在心中感慨。

他看向端坐在御座上,平靜自若,彷彿天生就知道該怎麼做的少主。

範純仁終於知道,文彥博為什麼要推脫有病了。

在這樣一個聰明的有些過分的少主面前。

在這樣一個自始至終都將孝道放在第一位的孝子面前。

即使司馬公在都堂上能贏。

未來也一定會輸!

而且,很可能現在贏得越多,將來就輸的越慘!

甚至連本保利,全部都得吐出來!

所以,範純仁知道,文彥博、馮京、張方平這些元老的選擇是正確的。

過猶不及,當適可而止。

少主已經尊奉了大行皇帝遺命,將那些惡法罷的罷,廢的廢。

也給那些曾經蒙冤之人平反。

據說連鄭俠都已經被旨意起復,准許他回鄉居住。

如今殿中的那個蘇子瞻,更是被直接起復,恢復了朝官的待遇。

剩下的法令,也都在都堂被慢慢調整。

範純仁昨日已經在都堂見到了,右相韓絳主持的役法檢討所在討論役法利弊了。

在這樣的情況下,司馬公依然執意要盡罷新法。

這讓範純仁在心中嘆息了一聲。

“回去,我勸一勸罷……”他想著。

沒必要,真的沒有必要!

而且司馬公現在要做的事情太危險了。

一個不好,就可能被人扣上一個脅迫君上的帽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