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九十五章 各有稻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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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堂的熟狀省劄送到宮中的時候,趙煦正陪著兩宮,從慶壽宮視察回來。
慶壽宮的工程,已經基本完成。
太皇太后,大抵可以趕在新年前搬進去。
而向太后這邊,也會旋即開始保慈宮的修葺。
兩宮看完了都堂熟狀,向太后想了想,就微笑著道:“娘娘,開封府的事情,本就該是六哥家事,不如以後和開封府有關的事情,就讓六哥處置吧?”
太皇太后自然知曉,向太后的意思——這幾天,她們私下也商議過了。
開封府,自太祖之後,就是儲君成年後的理政之地和學習之地。
太宗、真廟,都曾是開封尹,以為親民官,親自處置開封內外之事,積累經驗,也積累班底。
然而,真廟之後,就再也沒有成年的儲君了——仁廟即位前才十三歲,根本無力處置政務,英廟和先帝,則都是在即位前,才匆忙正位儲君。
如今的情況,與仁廟類似,都是天子幼衝,但又有不同。
如今的官家,已經透過即位這大半年的表現,贏得了朝野上下的尊重和信任。
已經沒有人懷疑,這個年幼的天子的政務水平。
所以,將開封府有關的事情,完全交給他處置,對於兩宮來說,都是好事!
一是可以向朝野上下表明:天子成年,既行歸政的態度。
免得有些人在下面嚼舌頭根,甚至懷疑、揣測,乃至於將來有人以此來離間天家骨肉!
二則是將開封府交給他,可以讓他慢慢熟悉國政,也慢慢的積累一批信任的官員、班底,如此將來親政後,可以第一時間使用他信任的大臣。
不至於要像英廟、先帝那樣,從頭開始。
以至於,有大臣敢在君前直言:伊、霍之事,臣能為之!
三則是,哪怕出了什麼差錯,危害也只在開封府,可以及時修正。
這些道理向太后早已經和太皇太后暗示過。
而太皇太后身邊的人,特別是高家的命婦們,也在她面前說過些隻言片語。
所以,太皇太后只是笑了笑,就道:“太后所言,甚合老身之意!“
便看向趙煦,道:“往後便讓開封府,一切大小事物,皆先稟官家,讓官家拿主意,官家拿不定的主意,再來和老身、太后商議……官家覺得可以嗎?”
趙煦立刻起身,拜謝道:“孫臣恭遵太母、母后慈旨!”
兩宮都笑了起來。
向太后是欣慰的笑,而太皇太后的笑聲中,多少有些苦澀。
她是知道的,心裡面也明白的。
隨著這個孫子越來越大,表現的也越來越成熟。
朝野上下的人心,已經陸續歸附了。
前些時日,官家聖節,皇城司的親事官、親從官們,紛紛上賀。
殿帥燕達、馬步軍副指揮使苗授、侍衛親軍的指揮們,也紛紛上賀表。
就連遠在延州的鄜延路經略安撫使劉昌祚、涇原路的兵馬都總管姚兕、熙河路的兵馬都監王文鬱等,也都陸續上表稱賀。
這意味著,天子羽翼已豐!
軍心歸附!
至於士大夫們?
太皇太后知道,即使是那些在野計程車人,早就在傳頌官家的賢能、聰俊與仁孝了。
唯一讓這位太皇太后感到欣慰的是——這個孫子真的是孝順。
好多事情,哪怕是她不問,對方也會主動彙報、請示,問過了她和太后後,才會真的下詔。
這種細節方面的處理,真的讓她感覺很舒服,也感到了被尊重。
果不其然!
只聽著官家道:“不過,開封府中的大事,孫臣年幼,恐怕好多事情,還得讓太母、母后保佑擁護、賜教、指導才行!”
太皇太后於是終於欣慰的笑道:“官家以後有事,可以直接來找太母還有太后商議!”
向太后也微笑著頷首。
於是,兩宮當即帶著趙煦,來到集英殿,傳召翰林學士承旨鄧潤甫。
命鄧潤甫草制詔書,以天子聰俊、賢能,人所共知,而祖宗故事,素以太子兼開封牧如今,天子幼衝,兩宮思慮祖宗智慧,一致認為,要培養天子對國政的理解和熟悉,莫過於,讓天子先從開封府開始。
乃命權知開封府蔡京、開封府判官李士良、開封府推官胡及、權提點開封府府界諸縣鎮公事範峋、開封府左右都巡檢等,今後大小事務,皆請旨於天子。
同時,詔以御龍左直指揮燕辰、御龍骨朵直指揮狄詠等為天子聖駕巡幸使。
詔以來年開春,天氣暖和後,天子五日一臨開封府視政。
換而言之,明年開春以後,趙煦每五天就可以出宮,到開封府中視察一次。
搞不好,還能親自裁決一些案子——這是趙官家們的傳統。
太宗當年判過一個百姓的丟豬案,也親自處置過許多案件,真廟則判過數樁爭產案。
當然了,這些案子其實都精挑細選出來的案子,政治意味濃厚,簡單的來說,就是作秀。
……
詔書很快就草制完成,然後送到了都堂。
都堂上的宰執們,在看到了詔書後,立刻第一時間上表,一致稱頌兩宮慈聖的慈德。
訊息傳開後,汴京城中,原本那幾個已經寫好了恭請天子親政的奏疏的大臣,默默的將自己寫好的奏疏,藏了起來。
兩宮,都已經天子親自處置開封府了。
他們這個時候再上書,請求天子親政,那落在外人眼中,就是離間天家了。
至於開封府?
蔡京等人,在得知了這個事情,先是一楞。
旋即,彈冠相慶!
蔡京甚至直接跑回府衙的內宅,先將自己關在書房裡,用袖子遮住了臉,胸膛劇烈的喘息起來。
勉強將心情平復後,他才放下袖子。
然後,他開始寫奏疏,對兩宮慈聖的英明決定,進行讚美。
什麼女中堯舜、大宋太似、太任,千古賢后……
總之就是吹捧!
奏疏寫完,蔡京將之收到袖子裡,這才慢悠悠的踱出書房,然後召集了全家,宣佈了立刻開始搬家的決定!
天子要親自處置開封府大小事。
自然,這開封府,不再是大臣的地盤。
而是天子御駕所在,龍攆駕臨之地。
臣子是不可以,也不能再居住在開封府府衙的,不然就僭越!
趕快找個地方搬出去,才是臣子應該做的事情。
做完這個事情,蔡京才踱出府衙內宅。
……
蔡京還能沉穩,還能忍住。
開封府的其他官員,則已經癲狂!
胡及、李士良、範峋等人,更是在府衙中,連做事都已經沒有心思了。
他們的腦子裡,嗡嗡嗡的。無數想法不斷浮現,無數念頭來回搖動。根本就靜不下來!也完全沒有精力再去做事了。
低頭看的文字,似乎都已經扭曲。
滿紙只有四個字:天子近臣!
官家臨開封府視政,他們這些開封府官員,豈不就是天子近臣了?
而天子近臣將來是個什麼待遇?
傻子都知道!
閉著眼睛都可以升到待制!三省兩府,也未必不能指望!
開封府的其他大小官吏,就更不用說了。
這對他們而言,是天上掉餡餅了!
在汴京城裡,原本就已經很熱鬧的開封府僧錄司官吏招考,更是變得無比火熱。
現在,就連那些本來在京,準備備考計程車人,也都將視線投向了這個機會。
畢竟,大家辛辛苦苦的考進士是為什麼?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現在,有一個可以直接給天子辦事,甚至有機會,近距離接觸天子的機會。
這對一些人來說恐怕比進士還香!
因為進士,假如不能考到前十,那麼授官的時候,其實起點也就是州縣幕職官。
那些排名靠後的,甚至有可能一輩子都得在選海沉浮。
而開封府的這個吏員呢?
首先,大宋並不禁止,已經出官的人,再次參加科舉。
然後,哪怕這個吏員本身,並不能見到天子。
可這也是金身啊!
日後,若能考個進士出身,光靠著這個天子近吏的身份,恐怕也能混個堂除。
升官速度是別的的好幾倍。
即使考不上進士,靠著這個金身,怎麼著也能混個官身。
這前途……
是個人都動心!
於是,整個汴京城裡的官宦人家,都盯上了那十幾個最多二十個的僧錄司吏員名額。
同時,朝堂上無數視線,也都看向了開封府。
“權提舉開封府府界諸縣鎮公事範峋,似乎曾經被人彈劾過?”有人輕聲問道。
“嗯!”在其對面的人,輕輕點頭:“範峋當初上奏乞免山陵官……戶部不許,於是範珣與戶部之間爭論不休,最後範峋才主動乞任……”
頓時,一雙雙眼睛都紅了起來!
“好賊子!”立刻就有人說道:“這範峋竟敢乞免山陵官……不忠不孝之臣也!”
“必須彈劾他!狠狠的彈劾他!”
開封府府界諸縣鎮公事,本來就是要職!
一般都是選待制,至少也是有著館閣的朝官出任。
所以,範峋的寄祿官儘管已經是朝散郎,更有著直龍圖閣的館職。
但他也只能權提點。
更何況,現在天子要親處開封府,這個位置就更加顯貴了。
在很多人眼中,甚至堪比中書舍人、給事中!
於是,這個範峋就太礙眼了。
正巧,他竟昏了頭,敢上書乞免山陵官。
這是最好的藉口!
趕緊滾,給真正的賢良大臣讓位置!
“還有胡及……”
“此人,曾被彈劾,一度落職,根本不適合為開封府推官!”
……
“李士良是治水的能吏……都水監之中,如今不是闕官嗎?”
“能不能讓想辦法,將其調入都水監?”
……
“開封府的蔡元長,不好動啊……他已經陛見過天子,還領過旨了……”
“事在人為,試一試唄……萬一成功了呢?”
……
紛紛擾擾中,都堂的熟狀,就已經被批覆下來。
可!
本來,這個事情都堂沒有放在心上。
原來的打算是,選派幾個低階的官員,去開封府那邊觀摩。
都堂本也只是想要觀察罷了。
但,隨著兩宮的聖旨,就連這個差遣,也變得炙手可熱了。
一個個故舊親朋,都差人上門遊說。
而都堂上的宰執們的心思也變了。
在大宋,雖然宰執們喜歡提攜年輕後輩,但真正的肥差、美差,永遠都是留給自己人的。
至少是和他們關係親密的故舊子弟——現在,我提攜你的子侄,將來你到了都堂上,自然也會提攜我的子侄。
所以,一時間,都堂上對派誰去,爭執不休。
章惇在旁邊,冷眼旁觀著,同時也在心中譏笑著:“且看隨陽雁,各有稻糧謀!”
於是,章惇慢條斯理的喝起茶來。
這個事情上,他沒有立場,也不會舉薦什麼人。
所以,可以安心看戲。
在他眼中,這都堂上那一個個天下知名的宰執賢臣,如今就像是一隻只圍著稻田盤旋,垂涎欲滴的大雁!
若有可能,章惇挺想拉滿弓,嚇他們一跳的!
注:北宋已經出官的人,可以參加科舉,而且他們的發解試和一般人分開,稱為鎖廳試。
此外,還有照顧各路轉運使司的親朋的別頭試,照顧官員直系子弟的漕試。
錄取比例都很大!
我大宋與士大夫共治天下,可不是說說而已!
注2:在京的京朝官的子弟,可以直接參加開封府府試,錄取名額更多,也更寬鬆!所以,通常一個在京為官的大臣,可能會有十幾個家族子弟投靠……
嗯,相信讀者們都知道這是什麼。
注3:胡及前文提到過被彈劾、落職,但因為和情節無關,所以沒有提及八月胡及復職的事情。
注4:此時範峋,在正常歷史時間節點,應該已經被劉摯彈劾落職,出知臨江軍。
現在因為劉摯已經滾蛋,所以範峋還在。
但他的罪名不會消失。
注5:李士良在元豐三年為權都水監主薄,主持了都水監改革,淘汰了一百多個根本不懂水利的官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