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來瑪就著木碗喝了一口野菜湯,瞅著雲初的眼睛道:“我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娃娃,一個跟山一樣大的巨大娃娃,當時,那個娃娃就趴在地上睡覺,那麼的可憐,那麼的孤獨,我想把他帶回家,就是搬不動……那個娃娃很大,且一點都不軟,硬的跟石頭一樣。”

雲初的身體僵硬了一下,從陶鍋裡舀了一勺子野菜湯給她添上,笑道:“結果,那個娃娃休的一聲就變小,鑽進了你的肚子,九個月之後就生下了我?

好了,這個故事你已經說過無數遍了。”

塞來瑪看著雲初的目光開始閃爍,她好像有非常重要的話要說。從她的表情就能看出來,那句話非常非常地難以說出口。

雲初當然知道她想說什麼話!

自己突兀地變成嬰兒出現在大地之子凋塑腳下這種事情,即便是說出來都沒有人相信,更不要說當塞來瑪賊一樣地抱起自己揣進懷裡的時候,那個巨大的大地之子凋像就平白無故地消失掉了。

與其這樣說,還不如說自己是塞來瑪懷胎九個月的產物為好。

塞來瑪之所以覺得說這件事很為難,不過是擔心雲初一旦知道自己不是她親生的,會丟下她去找親生父母。

她捨不得這麼好的兒子……哪一個當父母的又會捨得放棄這樣好的兒子呢?

天亮的時候,娜哈吹著鼻涕泡還在睡覺,塞來瑪早就起來了,帶著那群種羊去喝水。

雲初去不遠處的小山上去砍柴了。

昨夜的談話雖然短暫,卻已經達成了共識。

習慣草原生活的回紇人其實是不怎麼喜歡用柴火的。

部族中真正一年四季都用柴火取暖的人家只有他們一家,別人家更喜歡用牛糞,駱駝糞。

如果是在找不到柴火的草原上,雲初還是能理解的,但是,這裡是天山腳下,柴火併不是找不到。

他們更加喜歡把收集到的,乾的,碎的,溼噠噠的牛糞打碎,用水和在一起,做成餅狀,然後細心地一個一個貼在牆壁上,巖壁上等候曬乾。

往牆上貼的時候,要大小一致,整齊。

他們對待牛糞不是普通人對待燃料的態度,而是對牛糞和牛糞火有一種別樣的感情。燒酥油茶或做飯時候,很容易點燃的幹牛糞,聞著幹牛糞燃燒時散發出來的青草的清香,瞅著橘紅色的火苗舔舐著陶鍋或者鐵鍋,這個時候,跳動的火苗以及鍋具裡面咕都都的聲音都會給他們帶來歡喜,吉祥,安全以及溫暖的情感。

雲初家從他六歲可以自己弄來柴火,並且自己會製作木炭的時候,他家就不用牛糞了。

不是嫌棄所謂的青草的芬芳,而是嫌棄這東西里面的寄生蟲,太陽曝曬不足以殺死牛糞裡面的寄生蟲,那東西只要見一點水,馬上就會孵化出來,繼而爬得滿帳篷都是,木炭,乾柴就沒有這樣的顧慮了。

為此,塞來瑪還委屈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他們家沒有幹牛糞來妝點帳篷,被人家笑話說他們家很窮!

不僅僅是這一點,雲初家跟別的牧人家的區別還在於他們家的人狂熱地喜愛洗澡!

一般的牧民人家一輩子才洗三次澡,雲初家基本上三天就要洗一次,還必須每天洗腳!

塞來瑪不願意,雲初就會把珍貴的熱水倒進花了兩隻種羊才換來的大木桶裡,用倔強的眼神逼迫塞來瑪進去洗澡,至於不愛洗澡的娜哈,雲初一般都是用最粗暴的手段把她剝光丟進木桶,然後在她的嚎哭聲中用草木灰使勁的給她清理頭髮以及身體。

牧人與蝨子幾乎是相伴一生的好夥伴,即便是可汗跟可敦身上也有不少這玩意,可能因為身體不缺少營養的緣故,他們身上的蝨子會長得更加肥大!

但是,唯獨雲初家沒有這個好夥伴,不論是塞來瑪,娜哈,還是雲初,都沒有蝨子這種肥碩的好夥伴!

他們家人的皮袍子永遠是皮袍子本來的顏色,絕對不會有吃肉的時候故意擦拭上去的油脂,最重要的是,他們一家三口穿的靴子永遠都是那種有著腳形狀的靴子,絕對不會像別的牧人一樣,把牛皮隨意地包在腳上,踩一個腳印,跟大牛蹄子幾乎沒有差別。

而最最讓雲初家與別的牧人家拉開距離的是吃食!

牧人家裡都吃野菜,只有雲初家會把野菜煮熟,切碎,加上野蔥,野韭菜,鹽巴,擠一點酸梅汁水,再用燒化的旱獺油潑一下再吃。

而不是跟別的牧人那樣,摘下來直接塞嘴裡。

就連牧民們已經吃了幾千年的牛羊肉,也是雲初家制作出來的最好吃!

尤其是雲初家用白水煮出來的羊肉,蘸上他們家用鹽巴醃製過的韭菜花一起送進嘴裡,只要是吃過的人,沒有一個說不好吃的。

尤其是雲初燒的旱獺,早就被有幸品嚐過的牧人們讚頌為只有神才配享用的美食。

所以,雲初家很多時候吃的旱獺,都不是雲初從大肥那裡騙來的,而是部族人捉到兩隻以上旱獺,送給雲初一隻,只希望他能在燒他們自家那隻旱獺的時候,順便把他的那隻也一起給燒了。

當雲初揹著一捆高高地柴火從丘陵那邊回來的時候,塞來瑪已經給種羊喂完水,種羊們也被需要配種的牧人們給請到他們家的羊群裡去了,在接下來的十天時間裡,雲初不用出去放羊了。

娜哈已經起床了,正坐在帳篷口的老羊皮上抓石子玩耍,如果仔細看的話,就能看到娜哈玩耍的石頭各個晶瑩剔透,且白的如同凝固的羊脂一般,表面還似乎流淌著溫潤的光澤。

塞來瑪則在帳篷門口的一個木頭柱子邊上編織著牛皮馬鞭。

這根鞭子很長,足足有兩米,這是比粟特勤特意在雲初家定製的,只要能把這根長長的鞭子搞定,他們家今年就不用給部族上繳羊只了。

雲初將柴火摞起來,洗了手,就從塞來瑪手中接過皮鞭繼續編織,塞來瑪的力氣不夠大,力量用的也不夠均勻,編織出來的皮鞭有些疏鬆。

塞人幹活就是這樣的,不但簡陋還不。

雲初捲起皮繩,重新開始編織。

這東西很珍貴,整個部族,或者說方圓這麼多的部族裡,能編織出一條真正的好皮繩的人只有雲初,只要是他編織出來的皮鞭,部族王廷的金匠們就會給皮鞭鑲嵌上各種珍貴的寶石,再用黃金做吞口,以紅寶石或者藍寶石做手柄上的防滑點。

回紇貴族們人人以擁有一條這樣的馬鞭為榮。

這也是大阿波葛薩路遲遲不敢對雲初下毒手的原因之一,更是比粟特勤刻意保護他的原因之一,至於比粟特勤說他看好雲初這句話,誰信誰就是傻子。

說起來很慘,回紇人遊牧了好多好多年,卻連編織牛皮繩這樣的事情都做不好。

他們還處在1壓2,3壓2,無限迴圈的三股編原始時代,而云初早就進入了四股編織,五股平編、魔法編等超級編織時代,放眼周邊的百十個小部落,只有他才能編織出一條結實強悍且圓滾滾的牛皮鞭子。

雲初忙著幹活的時候,娜哈玩膩了白石頭,就不斷地往雲初的背上爬,她喜歡往哥哥的耳朵眼裡吹氣,更喜歡用她缺少了兩顆牙的嘴巴咬哥哥的後脖頸子。

按照塞人的習俗,雲初已經十三歲了,就自然而然的成為了他們居住的這個帳篷的主人。

沒錯,準確地說,凡是居住在這個帳篷裡的人都是屬於雲初一個人的,包括塞來瑪跟娜哈。

如果雲初變成了一個真正的鐵勒人,那麼,塞來瑪都會變成雲初的妻子……不論雲初是不是塞來瑪所生!

其實兒子娶母親並不代表兒子可以娶自己的親生母親,但是,一些鐵勒人好像不怎麼在乎,後來好像執行這條禁令的人不太多,再後來,就沒有人在乎了。

雲初早就養成的生活習俗不允許他幹出這種事,甚至不能想,哪怕腦袋裡出現一絲半點這種想法,雲初都認為自己已經不算是人了。

這就是雲初一心想讓塞來瑪帶著娜哈去羯斯噶帳篷的原因,一旦部族遭受了重大的人口損失,可汗就會毫不猶豫地將塞來瑪送給別的回紇人生孩子,娜哈也會很自然地被送到大阿波葛薩路的帳篷,等到這孩子長到八歲,就能服侍男人了。

幸好,羯斯噶一直把哪哈當女兒看,其實,雲初還知道,羯斯噶就是哪哈的親爸!

塞來瑪不止一次的面帶桃紅,氣喘吁吁地從荒草堆裡跑出來模樣被雲初見過,再等一會,羯斯噶就會一邊繫腰帶一邊從同一片荒草堆裡出來。

他不是沒有想過帶著這母女兩跟著他萬里跋涉迴歸大唐……很可惜,這是一件根本就不可能做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