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四章沸水煮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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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話李治聽得很認真,但是,他一句都沒有聽懂。
或者說,他覺得自己沒有必要聽懂。
只要他的臣子中有懂的就成,他只是來享受結果的。
如果沒有云初把二次債交給姜彤這件事的話,雲初大機率是見不到李治的好臉色的。
全天下的東西,乃至於人都是屬於李治的,因此,在國泰民安的時候,錢這個東西對於李治來說並沒有人們想象中那麼重要。
他在乎的是手中捏著豪門世家的把柄,尤其是隨時可以讓豪門破家的把柄。
一旦這個把柄被他拿捏好了,會讓這些人生死兩難,畢竟,欠錢不還,到那個時代都說不過去。
這樣的把柄,比用皇權直接威壓要好的太多了。
長安城過了好一陣子的以物易物的生活,對長安百姓並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影響。
這種事即便是到了雲初小的時候,也一樣盛行,那時候農村裡沒有多少錢,流通物其實就是糧食。
糧食換西瓜,換果子,換大米,當然,也有用雞蛋換的,那個時候,雲初沒少捱揍。
“陛下,此次長安被他們禍害的不輕,微臣要收的賬目,到時候一定是要收齊的。”
見雲初眼睛瞄著別處大著膽子把自己的要求說出來了,李治反而變得更加高興了。
“知道,知道,你要給朕修大明宮,還要修興慶宮,長安城的破敗坊市子還要大規模的推倒重建,這些都需要錢糧支撐,嗯,怪不得你們當初有那麼大的膽子敢說大明宮,興慶宮的事情。
不過,你還要給朕說說,為何每一次都要把萬年,長安兩縣的庫房裡的錢花光?
是擔心朕突然把你們換掉?”
雲初搖頭道;“還真得不是這樣想的,微臣以為,縣衙裡有錢,就必須花出去,您別看縣衙裡只花了自己的錢,可是,當這些錢進入市場之後就會產生幾倍乃至十倍微臣花出去的那些錢的效益。
帶動相關上下游各種作坊,如此一來,百姓得利,陛下得利,總之,是一個相互成就的好事。
錢動起來,才能生錢。
放在倉庫裡的銅錢不能稱作錢。”
李治瞅瞅雲初的臉,疑惑地道:“很多是是而非的道理,朕聽不懂,也不想懂。”
不遠處的武媚很明顯一直在偷聽,隨即道:“上一本奏疏來,本宮很有興趣。”
聽武媚這樣說,雲初的心往下沉了一下,這個鬼女人已經能在李治面前毫不掩飾的要求一位大臣上奏疏給她看了。
雲初沒有立刻答應,而是把目光轉向李治,由他來做決定最好,至少立場目前沒有問題。
李治笑道:“愛看就讓他給你寫。”
皇帝都這樣說了,雲初隨即躬身道:“微臣遵命。”
李治似乎有什麼話想對雲初說,最後還是轉過頭跟劉仁軌說起了話,再也沒有理睬雲初跟溫柔。
從劉仁軌家裡餓著肚子出來,溫柔小聲的對雲初道:“皇室最近一直住在九成宮裡。”
雲初道:“九成宮在陳倉附近,也就是說皇帝早就來到了長安,還經過長安去了九成宮。”
溫柔道:“秘密前往的,至今,所有人還以為皇帝,皇后還在洛陽的紫微宮城裡面呢。
我甚至可以大膽地猜測一下,這段時間裡,圍繞在我們幾個人身邊的密諜,恐怕比我們想象的要多。”
“其實都是明擺著的,對於皇帝來說,我們兩個只要不是世家豪門的人就可以了。
只要不是世家豪門的人,那麼,洛陽城發生的事情就跟我們幾個人無關。
我走的時候,許敬宗這個老賊對我們能離開洛陽極為羨慕,我從這個老賊的眼神裡看出來了,洛陽對於我們幾個來說並不是一座很吉利的城市。”
遠離皇帝有時候是好事,可是呢,遠離了皇帝就等於遠離了政治中心。
大唐的權力源泉是皇帝,所有的權力都來自於皇帝,包括大唐的神權。
大慈恩寺的晚鐘敲響的時候,大雁塔上的鴿子就再一次開始飛翔,這是它們一天中最後一次飛翔,等鐘聲挺了,它們也就進入了棲息地了。
有時候,長安上空偶爾會有蒼鷹的影子,不過,這些蒼鷹只會窺伺一下長安,就馬上飛走了。
儘管在蒼鷹銳利的目光下,這座城裡到處都有美味可口的食物,蒼鷹卻不會落下來攫取,這對它來說實在是太危險了。
即便是天色見黑,長安城裡的兩處大食堂依舊燈火輝煌,尤其是他們的滷肉廚房位置,總有濃香散出來。
很多路過高牆的人,都會不由自主的站在牆外,用力的嗅著高牆裡邊傳出來的肉香。
只要這裡有肉香,就說明長安已經變得正常了。
滷肉廚房裡主要是牛肉,原本被徐敬業剋扣的來自青海頭的犛牛,現在,全部安全進入了長安城。
只不過,這一次,徐敬業的人沒有提及錢,雲初也就當不知道有這回事。
任何人做錯了事情,或者站錯了隊伍,總要受罰不是嗎?
在雲初與崔勉廝殺的這件事情上,徐敬業一如既往地表現出來了他志大才疏的一面,他有六成以上的把握覺得雲初會贏,當崔勉表現出實力之後,他就果斷的傾向於崔勉,甚至崔勉都沒有邀請他,他就積極參與了圍堵雲初的隊伍中。
餓著肚子的雲初跟溫柔又被李績邀請去他家吃飯。
雲初就知道,這頓飯應該沒法吃。
去了之後發現果然如此,因為李績就沒有準備飯菜,只有酒。
八角亭裡有一張圓桌,三個石凳,再加上三壇酒,就是李績請客吃飯的全部內容。
而且,其中一罈酒還被李績喝了一大半。
“徐敬業送來的牛,你可以收著,不用給錢。”才見面,李績就放下酒罈子,顧不上抹掉鬍鬚上成串的酒,開門見山的道。
雲初笑道:“我就沒有打算給錢,而且他後面送來的牛,也休想收到錢。”
李績把一罈子酒遞給雲初道:“老夫領情。”
雲初跟溫柔舉起酒罈子一人喝了一口,雲初就道:“我以為徐敬業會帶著大軍去跟吐蕃人爭奪大非川,沒想到,吐蕃人已經西撤了,他還是沒有膽子進駐大非川。”
李績道:“你所託非人。”
雲初似笑非笑的道:“英公也失望了是嗎?”
李績長嘆一聲道:“只要是向西推進,他推進的每一寸山河說不定都會是他的。”
溫柔道:“他可能以為只要留在吐谷渾,吐谷渾就是他的。”
李績道:“是這個道理。”
雲初瞅著這個啥都明白,卻啥都改變不了的名將,放下酒罈子道:“英公不必說任何話,晚輩明白。”
李績大笑道:“你知道老夫要說啥?”
雲初笑道:“昨天碰見一位白髮美人,問我她美不美,她以前非常的美,現在還問美不美的時候,我心裡非常的不舒服。”
李績道:“那麼,老夫美不美呢?”
雲初放下酒罈子道:“自古名將如美人,不許人間見白頭。”
唸完這兩句詩之後,雲初就起身離開了李績家,直到出門以後,溫柔才道:“李績有事要求我們。”
雲初笑道:“算了,再放過徐敬業一次,如果讓李績把這話說出來,我擔心這個老傢伙明天就會死。”
溫柔拍拍昏昏沉沉的腦袋道:“皇帝收走了英公所有的權柄,還警告了他是吧?”
雲初冷笑一聲道:“還不是徐敬業自己找的,不按照皇帝的想法向大非川推進,逐步蠶食吐蕃青海也就算了,還三番五次的來到河西劫掠。
你看著皇帝就要收拾徐敬業了。”
溫柔恍然大悟的道:“英公以為皇帝會派你去重整吐谷渾的兵馬事。”
“他有這個想法一點都不稀奇,如今能讓皇帝看在眼裡的亂點有兩個,一處在營州,一處在吐谷渾。
薛仁貴去了營州,裴行儉在西域忙著平叛,所以,他們就覺得我去吐谷渾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結果,他還是看錯我了,也看錯了皇帝,我對打仗其實真的沒啥興趣,皇帝這個時候看重長安,也不會允許我出去。
英公還是高看了他的孫子,卻不知在我眼中,還是在皇帝眼中,徐敬業啥都不是,用不著出動我這柄牛刀去殺他,一個黑齒常之就足夠了。”
溫柔聽到黑齒常之這個名字皺眉道:“此人在遼東受我們恩惠良多,回到大唐之後就離我們遠遠地,是何道理?”
雲初笑道:“因為皇帝看中他了,所以,不論我們對他有多少恩情,都比不上效忠皇帝來的實在。
再者,皇帝現在開始有了把番兵番將逐步消耗掉的想法,你看看最近的邸報,很多番兵番將的職務得到了調整,駐防地也被變幻了。
北方的番將去了南方,南方的番將去了北方,就是不知道皇帝會不會把他們用到死。”
話音剛落,雲初的肚子咕嚕嚕的叫喚了起來,溫柔指著街角的一個小小的餛飩攤子道:“趁著有,吃一頓吧,我總覺得現在不吃,今天就沒有飯吃了。”
雲初抬頭一看,看到了平康坊的坊門,平日這個時候正是平康坊燈紅酒綠,遊人如織的時候。
今天這裡卻冷冷清清的,就連老夫婦支應的餛飩攤子也顯得極為寂寥。
雲初道:“其實啊,風月街的小吃味道一直不錯。”
溫柔下馬道:“你從未去過青樓,哪來的這些經驗?”
雲初指指腦袋道:“因為這裡的男男女女都是最肯花錢的人,因為肯花錢,小吃攤的老闆就能賺到很多錢,因為能賺到很多錢,他們就願意花心思去把小吃做的更好吃。
你看這個小攤子,連裝餛飩的碗都是在滾水裡煮著,這應該不是他們夫婦應該有的自覺,而是有某一位通曉醫術的太醫院的醫者,在逛完青樓之後,吃了餛飩不滿意,給這對老夫婦提出來的意見。”
溫柔道:“沸水煮碗有啥用呢?”
“因為現在太醫院裡有一種說法,說人體傷口之所以會潰爛,完全是因為有一種很小的蟲子在作怪,而沸水煮碗,就能把那些小蟲子全部殺死。
就像太醫院裡會把用在患病傷口上的麻布用水煮一遍,再用陽光曬乾,是一個道理。”
溫柔哈哈大笑道:“你怎麼知道沸水煮碗的典故是這麼來的?”
雲初笑著將手按在餛飩攤上唯一一個食客的肩膀上,笑吟吟的道:“老何,你說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