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五千裡姻緣的線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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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隻雞終究還是落到了巨熊的口中,李治一口都沒有吃,他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態極為滿意。
只要能遠離那種天旋地轉的感覺,只要能遠離頭痛欲裂的感覺,他覺得不吃雞,少吃一些肉並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情。
自從李顯降生之後,武媚明顯變得積極起來,李治覺得這並非是一件好事。
於是,他決定晚上留宿皇后寢宮。
晴朗的天空在下午的時候不知不覺的變成了鉛灰色,然後,紛紛揚揚的雪片就落了下來。
賀蘭敏之搓搓手,推開窗戶,看著窗外的白雪,回想起雷州令人發狂的潮熱,他就離開屋子,張開手,讓雪花落在手上,眼睜睜的看著它融化。
賀蘭敏之想起自己在雷州的誓言,忍不住笑出聲,在最難以忍受的酷熱中,他當時向蒼天吶喊,寧願在北方的寒風中凍死,也不願意在雷州的酷熱中煎熬。
有這個理念支撐,賀蘭敏之對於眼前的寒冷並不畏懼,相反,還心生歡喜。
周國公府除過他之外,一個人都沒有,所有的人都跟著祖母去了韓國夫人的府邸。
賀蘭敏之也很想去韓國夫人府邸,可惜,皇后嚴令,他不得踏入韓國夫人府邸,否則,將會再一次被髮配雷州。
雷州除過魚之外啥都沒有,而賀蘭敏之平生最討厭吃的東西,就是魚。
賀蘭敏之從牆上取下一個羊皮袋子,裡面裝著長安最烈的酒——防毒藥。
拔掉塞子,喝上一大口,賀蘭敏之面目猙獰,發出一聲長長的呵聲,一道火線就從咽喉直達胃袋。
回頭瞅瞅桌面上吃剩下的胡餅,賀蘭敏之準備找一個暖和的地方美美的吃一頓飯。
開啟大門,他就看到那個臃腫的婦人正站在攤子邊上笑吟吟的瞅著他,還大聲道:“喝羊肉湯唻,大塊的羊肉熬煮的羊肉湯唻,喝一口全身暖和,喝兩口……”
賀蘭敏之大踏步的走到胖夫人身邊道:“你一個賣朝食的還賣暮食?”
胖婦人笑道:“窮苦人家片刻不得閒,如今大雪紛紛,正是喝羊湯的好時候,公子何不嚐嚐,老婦人保證家裡的乾淨不說還美味。”
賀蘭敏之見婦人已經在對面的坊牆邊上搭起來了一個簡陋的竹棚子,四周用青色麻布帷幔包裹著,一些熱氣不斷地從棚子上方熘達出來,嗅一下,是非常濃郁的羊肉味道。
跟著胖婦人進了棚子,外面的寒風果然被布幔給擋在外邊,裡面還坐著五六個客人,正在哼哧,哼哧的喝著羊湯。
棚子裡面很乾淨,出乎賀蘭敏之預料之外的乾淨,雖然只是長條凳跟方桌,卻被擦拭的一絲塵埃都沒有,更不見一星半點的油星,都是純正的木頭本色。
客人也出乎賀蘭敏之預料的乾淨,一個讀書人模樣的食客,一邊喝湯,一邊看書,偶爾有油湯滴在書本上,就迅速的用袖子擦拭掉。
所以,他明明身著乾淨的有些褪色的藍色長袍,只有袖子位置上漆黑一片。
士子見賀蘭敏之在看他的袖子,就羞澀的偷偷將袖子藏在身後,一張臉變得通紅。
賀蘭敏之覺得很有趣,他以前很喜歡這種長相清純的書呆子,很好拿捏。
所以,賀蘭敏之就坐在這個士子對面,而這個士子則迅速抱起自己的湯碗,躲到角落裡去了。
士子越是這樣,賀蘭敏之就越是興致盎然,問胖婦人要了一大碗羊肉湯,一盤饢餅,老婦人笑吟吟的送了他一小盤翠碧色的醃韭菜。
勐勐的喝一口湯,這羊湯果然香醇,再撈一塊肉,不用撕咬,用嘴巴吸一下,羊肉就骨肉分離了,賀蘭敏之忍不住取出酒袋,往嘴裡灌了一口防毒藥,這一次,酒漿下肚的感覺非常順滑,再無灼痛之感。
“咦,防毒藥,誰在喝防毒藥?”另一邊正在喝羊湯喝的極為忘我的四個大漢站起身,連連的抽著鼻子,最後將飢渴的目光落在賀蘭敏之的身上。
見賀蘭敏之旁若無人的喝酒吃肉,四個壯漢舔舔嘴唇,最後遺憾的落座,很明顯,賀蘭敏之不是他們能攀附的起的貴人。
賀蘭敏之問胖婦人要來了一個大碗,往大碗裡倒了一碗防毒藥,示意胖婦人把這一碗防毒藥送給那四個身著裘衣的壯漢。
胖婦人笑呵呵的將酒放在壯漢的桌上輕聲道:“幾位爺,貴人賞賜的。”
其中一個虯鬚大漢朝賀蘭敏之拱手道;“若是別的酒水,還不勞貴人賞賜,只是這防毒藥之名,某家聽過的時間已經很久了,今日得見,幸甚,幸甚,老婆子,再給這位貴人上一條上好的羊腿就當回禮。”
賀蘭敏之本不在乎什麼羊腿不羊腿的,就在他以為這些人會如同蒼蠅一般攀附上來的時候,那個壯漢卻端起那一碗防毒藥,喝了一大口之後,面目猙獰的捶打一下桌子吼叫道:“好酒,果然不負穿腸毒藥之名。”
吼叫完畢,就再次朝賀蘭敏之拱拱手,看他的模樣嗎,應該是一個喜歡酒的人。
四個壯漢圍著一碗酒,一小口,一小口的品嚐,每喝一口酒,其中一個壯漢就身體抖動一下,然後再張口吐出一口酒氣,開始催促下一個人快一點喝,且不要喝多了。
年輕士子瞅著那個把一碗烈酒當人瓊漿玉液一般享受的四個人,他的喉結也在上下滑動,看樣子,他也饞了。
胖婦人的男人,一個黧黑的莊稼漢模樣的男子,正在用手撕一條羊腿,他的神情非常的專注,每撕扯一下,就有一大條羊肉從羊腿上分離,再被他整齊的擺在盤子裡。
片刻功夫,一條羊腿就成了白骨,賀蘭敏之眼看著這個男子往熱氣騰騰的羊肉條上塗抹了厚厚的一層蒜泥,就快速的放在賀蘭敏之的面前道:“貴人趁熱吃,涼了味道就少了三分。”
賀蘭敏之正要用快子夾,就聽那個士子低聲道:“兄臺,這手撕羊肉,最適合用手抓著吃。”
賀蘭敏之笑吟吟的瞅著年輕士子招招手道:“過來一起吃,我這裡有美酒。”
士子扭捏一下,再看看那四個壯漢正在為最後一口爭論,就慢慢的走過來,坐在賀蘭敏之對面。
賀蘭敏之又問胖婦人要來一個乾淨碗,給士子倒了一碗酒道:“慢點喝,這酒太烈。”
士子端起酒碗,先是嗅嗅酒氣,然後長吐一口氣,就大口喝了一口酒。
賀蘭敏之準備看士子笑話的時候,卻發現這個傢伙一大口烈酒下肚之後,卻面不改色,還用手抓了一大把滿是蒜泥的手撕羊肉吃了下去。
酒水,羊肉下肚之後,士子站起身朝賀蘭敏之施禮道:“雪天,貴人,美酒,佳餚,此樂何極也。”
賀蘭敏之瞅著還剩下的大半碗烈酒道:“你可以繼續喝,我這裡還有。”
士子搖頭道:“這一口酒,這一口肉,已經讓我的心意滿足了八分,再喝,再吃,便是糟蹋了這美酒,美食。
薛長風謝過貴人賞賜。”
說罷,竟然將桌子上的書本夾在胳肢窩裡,掀開簾子便走進了茫茫風雪中,如此好酒之人,竟然對剩餘的美酒沒有半分的留戀之意。
就在賀蘭敏之發愣的時候,一個裘衣壯漢紅著臉來到賀蘭敏之面前道:“這半碗殘酒,想必貴人是不飲的,不如賞賜給我們兄弟如何?”
賀蘭敏之點點頭,壯漢就歡呼一聲,立刻拿走那半碗酒,繼續與同伴輪著分享這點殘酒。
不知為何,賀蘭敏之有些羨慕這四個壯漢,羨慕他們有簡單的滿足。
他不羨慕那個對自己很苛刻計程車子,他那樣的剋制自己的慾望,實在是非常的無趣。
手撕的蒜泥羊肉,確實就需要用手抓著吃,當蒜泥的辛辣與膏腴混合之後,只剩下奇香溢滿齒頰。
兩大碗烈酒足足有三斤,滿足了一個士子,也醉倒了四個壯漢,賀蘭敏之眼瞅著四個壯漢搖搖晃晃的離開了這個棚子,他們的肩膀相互糾纏著,所以,身體連線在一起,卻有八條腿,雖然醉了,卻走的很穩當。
“這都是些什麼人?”
賀蘭敏之吃完羊肉之後問胖婦人。
胖婦人搖頭道:“不曉得,只知道他們是來喝羊湯,吃羊肉的客人。”
賀蘭敏之點點頭,覺得自己問了一句廢話,來這樣的小攤子上的人,可不就是客人嗎?
就在他拿起一塊饢餅準備咬著吃的時候,卻被婦人叫停了,接過他手中的饢餅,以極快的速度將饢餅撕扯成指甲大小的塊,堆在一個空碗裡,又把賀蘭敏之吃剩下的羊肉跟羊湯交給自家男人。
只見男子將賀蘭敏之吃剩的羊肉跟羊湯新增一點蘿蔔,重新回鍋,新增了一勺湯,就把扯碎的饢餅倒進湯鍋裡,大火煮開之後,加一點鹽巴,撒一把青蒜,就重新放在賀蘭敏之的面前。
“嚐嚐!”
胖婦人臉上謙恭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來自行家的驕傲。
似乎賀蘭敏之不吃這一碗剩飯,就會損失一碗財寶一般。
賀蘭敏之拿起快子在桌面上頓一下,讓快子一併齊,他已經打定了主意,如果這東西不好吃,他就準備把這一碗東西扣在這個老婆娘的臉上……
落雪到了半夜就停了,房間裡的火盆早就熄滅了,賀蘭敏之冷得睡不著,見窗戶紙上一片雪白,就裹上被子,開啟窗,瞅著黑夜中的那一輪明月……他又想起昨日傍晚,吃過的那一碗羊肉湯泡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