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待封與雲初的要求是不一樣的。

當年他父親郭孝恪,也是一位戰功赫赫的將軍,為大唐立下了赫赫戰功。

但是後來,因為西域發生了叛亂,郭孝恪被叛軍偷襲雖然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與長子郭待詔血戰至死,死後卻沒有獲得應有的哀榮。

郭孝恪戰死的訊息傳到長安,向來以英明神武著稱的太宗,非但沒有對其進行獎賞,反倒是剝奪了他的所有官職,甚至還曾在私底下說:此人之所以戰死,純粹是自作自受,死不足惜!

有功必賞有過必罰,這是太宗皇帝堅守了一生的信念,所以,他說郭孝恪之死乃是自作自受,那麼,他就一定是自作自受。

如果換一個人像雲初這樣羞辱郭待封,郭待封早就瘋狂了,一定會尋找一切機會弄死這個人。

雲初不一樣,他來自西域,來自龜茲城,甚至可以說,雲初之所以會遭遇那樣慘烈的一場圍城之戰,都跟郭孝恪這個大唐第一代西域都護脫離不了干係。

如果他當年聽從主帥阿史那社爾的命令,隨軍追擊西突厥的叛軍,就不會有龜茲城慘桉,也就不會出現阿史那社爾征伐西突厥的事情半途而廢。

這才弄得西域四鎮處處狼煙,也就不會有阿史那賀魯再次背叛大唐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因為郭孝恪父子戰死,導致西域官員五年沒有任何升遷。

但凡是從西域歸來的將士,對郭孝恪父子都是心懷怨憤的,且不可消除。

這就是為何郭待封在被雲初羞辱之後,只會想著含羞忍辱,卻生不起報復之心的原因。

郭待封如今要做的就是儘早恢復他郭氏陽翟郡公的榮耀,而不是為他的部下求取一些錢財。

自從雲初想清楚了自己的目標之後,在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之後,對於作戰並沒有太大的興趣。

如同他對郭待封說的那樣,他不僅僅是麾下將士們的將軍,還是他們的父母官。

在這兩個職位中,雲初必然傾向於父母官,既然是父母官,他的想法就跟將軍的想法有很大的不同,戰功對他來說無所謂,將士們滅了靺鞨部,如今連克蓋牟,建安,銀城,北豐四座城池,手中的戰功已經差不多了,再高的功勳那是屬於烈士的,活人想要拿到太難了。

所以,將士們對於軍功也不會太熱衷。

在這種情況之下,自然多多撈取一些好處,才是上上策,畢竟,自備甲胃,兵刃的來苦寒之地高句麗,不就是為了能多一些斬獲嗎。

當郭待封帶著他那些情不願,心不甘的部下退出北豐城的時候,雲初就張開雙臂對身邊的將士們道:“日落之前,這座城屬於我們!”

“多謝將軍。”部下們見將軍把郭待封趕走了,心情大好,回應一聲,就在楊景,王家兄弟的帶領下開始了自己的發財之旅。

高侃聽完郭待封的敘述之後,微微嘆了口氣,就對郭待封道:“將士們兩手空空,如何連續作戰?”

郭待封道:“自有軍功賞賜。”

高侃低聲道:“既然有這樣的好處,為何雲初不要,卻全部給了你呢?”

郭待封道:“他是文官,軍功無用。”

高侃坐在桌桉後面,用手揉捏著眉心道:“你是說,雲初不喜歡馬上封侯嗎?”

郭待封道:“末將想要積攢更多的軍功。”

高侃無奈的放下手,用指關節扣響桌子道:“對於一個將軍來說,手底下的兵才是你說話的本錢。

如今,我們的戰爭才剛剛開始,硬仗還在鴨綠水那邊沒有發生呢,你,此時此刻,卻將手中兵馬揮霍一空,到了鴨綠水你如何應對?

如果手中兵力不足,你只會被編練到別人的軍中為副將,一個副將又能立下什麼樣了不得的大功呢?”

郭待封有些慌了,連忙道:“雲初騙我。”

高侃長長的嘆口氣道:“他騙你什麼了?北豐城主將高庸被你拿下,人家還奉送了一個可以立功的訊息給你,這兩樣都不是假的吧?”

聽高侃這樣說,郭待封咬著牙道:“既然如此,就讓末將去伏擊石城援軍吧。

下一次,破了石城之後,我一定不會虧待將士們。”

聽了郭待封的話,高侃想起自己與郭孝恪一起大戰薛舉時候的事情,就低聲道:“也好,這一次我還會找人幫你分擔一下。”

郭待封連忙道:“不要雲初!”

高侃攤開手無奈的道:“他不會主動請纓的。”

郭待封聞言,終於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何,只要雲初在,他身上的壓力就好大。

雲初當然不會主動請纓,有好處都不去,因為,僅僅是一個北豐城,又讓他的輜重營地肥大了老大的一圈。

不得不說金大成這個人真的是一個不錯的人才,尤其是在搜刮百姓這種事情上,更是乾的風生水起不說,還效率驚人,與楊景,王氏三兄弟很快就打成了一片。

等雲初軍離開北豐城的時候,除過滿滿的糧倉之外,高侃什麼都沒有得到。

回到軍帳的雲初,見溫柔在不斷的籌算著什麼事情,走近看的時候,才發現他是在清理雲初部的財務賬目。

見雲初回來了,溫柔就放下籌算道:“我先前問過劉仁軌了,水軍不日就有三艘艨艟回來州,而後會攜帶使者賈春言歸幽州,再乘坐河船自幽州走運河直抵洛陽,最後走水路到長安。

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把我們的收穫造冊分發給將士們,再由萬年縣戶曹分發到每一個將士家中,你看如何?”

雲初道:“這樣也好,大軍可以輕裝前進了,將士們也就重新有了作戰的動力。”

晚上的時候,雲初全軍黑乎乎的坐在野地裡,只有將軍跟長史面前各自有一堆火,把他們的臉照的陰森森的。

點名是一個團,一個團開始的,每當校尉喊道一個人的名字,這名府兵就戰戰兢兢地來到將軍,或者長史的面前。

“陳有義是吧?”

“屬下在。”

“嗯,讓我看看你的繳獲,狐裘一領,狼皮袍兩件,銅鍋一口,不錯,不錯,咦,還有羊皮七張,這些該是打靺鞨的時候的斬獲,唉?女人衣衫兩套,這是怎麼回事?你他孃的欺負女人了?”

“將軍,沒有啊,這兩套衣衫是屬下在銀城翻檢城主府的時候翻檢出來的,沒幹欺負女人的事情。”

雲初提起筆,在他的名字後面添了一千一百個銅錢的數字,就罵罵咧咧的道:“滾你孃的蛋,要是弄一身髒病回去老婆娃都不認的時候,再去縣衙哭訴,看老子不抽死你,你的戰功就值一千一百個銅錢,在這裡按手印,然後我找人把東西送你家去。”

小兵不認識字,不過,他還是很認真的看賬簿,按手印,好像他能看懂似的,看的雲初想踢他。

“常玉牛……”

隨著一個又一個人的名字被叫出來,一個又一個小兵來到長史,或者將軍身邊,走著同樣的流程,按著同樣的手印,挨著同樣的罵。

原本沒有必要這樣一對一的對質,雲初卻認為非常的有必要,因為,這東西就叫做儀式。

這東西用來凝聚人心那是再厲害不過了。

對將士們來說,分贓的感覺大好。

尤其是能跟將軍,縣尊,長史,御史一起分贓的感覺就更好了。

看不懂賬簿上的東西不要緊,縣尊,長史數百萬錢都不放在眼裡,自然不會貪墨自己這點東西。

原本點完名的將士們就可以回帳篷睡覺了,卻沒有一個人離開,就這麼坐在黑洞洞的野地吹著冷風,看縣尊跟長史給別的兄弟分東西,連竊竊私語的人都沒有。

這個過程很漫長,從天黑開始直到東方漸白才結束。

雲初站起身伸了一個攔腰,懶散的道:“其實還有老大一堆剩餘,只不過,我不希望兄弟們拿到這堆剩餘,因為剩下的都是撫卹金。

戰死的能分八貫錢,我打算給換成牛犢子,你們死了,牛犢子養兩年養大了,就能代替你們給老婆娃耕田,反正你們幹起活來,比不上一頭牛是吧?”

“嘿嘿,將軍小看屬下了,小的不但能在地裡耕田,在床上也成。”

“哈哈哈哈……”

“滾你孃的蛋,等你戰死了,本官就讓人把牛送你老婆的床上,閉上臭嘴,好好聽。”

“少一條腿的,六貫錢,同樣的,給你換成一匹小挽馬,可以拉著你到處跑。”

“少胳膊的只有四貫錢,也就能買一頭驢子,估計娶不到老婆了,以後就跟驢子過活……”

“如果……老子說如果……你們都好好地跟著老子打完這場仗,好好地活著回家,我們再按照人頭把這堆錢都分掉,一個子都不留。

還帶著你們去晉昌坊見大世面,吃那裡的大肉面,牛肉麵,餅夾肉,紅燒肉,獅子頭,一指頭厚一巴掌大的滷肉片,大塊的醬牛肉,成桶成桶的吃驢板腸。

看教坊第一部光著身子跳舞,跳水,抖肚皮,到時候老子一高興,說不定會請你們喝防毒藥……”

“咱萬年縣的人不喜歡打仗,家裡的好日子剛剛開頭,滿田地裡的棉花已經到了採收的時候,賣給棉紡作坊就是大筆的銀錢跟大堆的糧食。

可是,我們幹嘛跑了幾千裡地來打仗呢,還害的好多兄弟都不能囫圇回家,只能燒成灰帶回去,這都是為了啥?”

“我們其實不是為了錢,錢,我們在家就能賺,我們為的就是不讓別人打攪我們過好日子,我們為的是,把以前死在這裡的族人的骸骨帶回去。

我們為的是讓所有的雜種們都看到,老子不是你們能惹得起的,只要敢惹老子,老子就殺光你們,寸草不留——”

“寸草不留,寸草不留……”

當將近四千人一起怒吼寸草不留的時候,即便是身在中軍帳中的高侃也聽得清清楚楚。

還以為發生了營嘯,連忙起身匆匆問道:“何處喧譁?”

左右連忙稟報道:“定遠將軍雲初在訓戒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