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娜哈喊得有多大聲,旱獺大肥都沒有出現,十年過去了,大肥或許已經死了。

再進龜茲的時候,這座城池已經換了模樣,郭孝恪父子戰死時的那個巨大的城牆裂隙終究還是被安西軍給堵上了。

城牆外邊的那一大片桑林也消失了,看樣子被駐守在龜茲的唐軍給砍掉了,畢竟,那片林子對守城一方不好,對於進攻方非常有好處。

那條雲初用來解暑,漂死豬的溝渠,已經乾涸,看樣子水道也被改到了坎兒井裡去了。

從形狀上來看,龜茲的農田面積擴大了非常多,即便是冬日裡,田野裡還是堆滿了麥草。

雲初離開龜茲的時候,這裡還瀰漫著濃烈的屍臭,現在沒有了,整座城市裡卻瀰漫著濃烈的羊羶氣。

進城的時候,雲初總是忍不住將現在的龜茲跟腦海中的龜茲做一下對比,多對比了幾處之後,心中不由主地生出來了物是人非的感覺。

大隊人馬駐紮好了之後,雲初就跟娜哈默默地收拾東西,兩個人都不願意說話。

才進城的時候,娜哈就打問過塞人部落,結果這裡的唐軍說在雪山那邊,打問羯斯噶的名字,他們卻說沒有聽說過,更不認識這個人。

雲初帶著娜哈離開大雪山的時候,塞來瑪已經是一個快三十歲的老女人了,她能否可以繼續活十年,不論是娜哈還是雲初都沒有什麼把握。

塞人的女子沒有一個可以活過四十歲的,雲初在塞人部落裡,一個年紀超過四十歲的女人都沒有見過,甚至三十五歲左右的也不多。

塞來瑪之所以在二十六七歲這樣的高齡,還能讓羯斯噶這樣的武士為她神魂顛倒,完全是雲初飼養的功勞。

她的營養攝入水平遠遠地超過了那些只能吃武士唾餘的塞人婦女,甚至武士們的營養攝入水平也無法與塞來瑪相提並論。

雲初在的時候,每隔十天,他們一家三口必定是要攝入一頓肉食的,而這頓肉食大多是經過仔細加工後容易被人類身體吸收的產物。

再加上雲初持之以恆的衛生要求,這就導致塞來瑪恢復了真實的身體素質,導致她在二十六七歲的時候,還保持著這個歲數的女人該有的模樣。

娜哈跟雲初攜帶了非常非常多的東西,這都是送給羯斯噶跟塞來瑪的。

在梁英率領的五百人的護送下,雲初跟娜哈帶著五十頭駱駝離開了龜茲,直奔大雪山。

不知道什麼時候,戈壁上又開始落雪了,這裡的雪很小,很重,落在身上會發出簌簌的聲音,稍微積攢得多一點,就會從衣服上滑落。

在西域,環境基本上不會發生什麼大的變化,但是,人的更替就很快速了。

十年時間,那條小河邊的野松林變化不大,倒是小河裡的水變多了,這一點從河水結冰,湧上戈壁灘造就的大片白色的冰原就能看得出來。

一百六十里地,雲初跟娜哈走了足足兩天,在這一路上還遇到了好幾支回紇騎兵,不過,當他們發現這支隊伍打著大唐的黑色飛虎軍旗之後,就紛紛止步,遠遠地打量一陣之後就消失了。

終於來到了大雪山腳下,雲初也看到了山崖下的塞人部族,只是,從房屋,帳篷規模來看,這十年中,塞人的種群不但沒有擴大,反而變小了很多。

眼看著有一支騎兵來了,塞人們吹響了號角,男人們紛紛從帳篷裡鑽出來,有馬的開始騎馬,沒有馬的就拿著木叉子跟在騎兵後邊。

至於那些女人跟孩子則迅速地收拾好東西,驅趕著牛羊往大雪山裡跑。

雲初端坐在棗紅馬的背上對騎著烏騅馬的娜哈道:“你看,塞人的武士如今連戰馬都湊不齊了。”

娜哈嘆口氣道:“我還是隻想見到塞來瑪跟羯斯噶。”

雲初苦笑一聲道:“我不知道塞來瑪到底能在羯斯噶的帳篷裡待多久,以塞人的德行來看,一旦女人生不了孩子,就會被趕出帳篷。”

軍隊進入人家部族聚居地是大忌,一定會遭到部族戰士抵抗的,好在這裡是習慣投降的塞人,當他們看到對面足足有五百個黑甲唐人騎兵之後,立刻就放棄了抵抗。

雲初催馬下了高坡,馬蹄特特地穿過那些跪在地上的塞人,來到了自己以前安置帳篷的地方。

這裡早就沒有了帳篷的影子,就連帳篷的龍骨都不見了,只有幾塊他當年架鍋燒飯的黑石頭還在,只是,經歷了十年的風雨侵蝕之後,那些石頭都沒有那麼黑了。

雲初又去看了羯斯噶扎帳篷的位置,同樣的,那裡也不見帳篷的影子,只有一根高高的木頭杆子上綁著一根破舊的狐狸尾巴隨風飄蕩。

有一個大鬍子塞人隱約明白了什麼,他好幾次想要張嘴,終究在高高在上的大唐騎兵面前,乖乖地閉上了嘴巴。

娜哈也跟著下來了,她明豔的容貌,以及塞人特有的栗色頭髮吸引了所有塞人的目光。

娜哈從烏騅馬上下來,來到了她跟雲初相依為命了六年的地方,慢慢地蹲下去,用手撫摸著澹黑色的石塊,忍不住淚流滿面。

雲初用馬槊挑起那個大鬍子塞人下巴,讓他的臉對著自己,然後澹漠地用回紇話問道:“米滿?”

米滿先是激動一下,想要站起來,終究他還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低聲道:“雲初!”

雲初道:“是我,我回來了,羯斯噶,跟塞來瑪呢?”

米滿指著那根挑著狐狸尾巴的杆子道:“羯斯噶死了,塞來瑪被趕出部族了。”

米滿的回答與雲初預料的相差無幾,身為武士的羯斯噶死掉了,上了年紀的塞來瑪就只有被趕出部族這一條路可走了,畢竟,塞人部族不養活一個閒人。

梁英覺得這種事情難以接受,一個部族在武士戰死之後,就把他的妻兒驅趕出部族,這不是人應該做的事情,所以,他死死地看著雲初,只要一聲令下,麾下的五百騎兵就能立刻把這裡所有的人都殺光。

肖玉華跟阿凡提卻沒有什麼反應,這種事在他們看來,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

雲初也沒有覺得哪裡不對頭,十年前,他還在塞人部落的時候,就見過太多這樣的事情了。

武士活著,他與他帳篷裡的人就能享受高人一等的生活,武士戰死,他帳篷裡的人就會被族長分配到其他帳篷裡去,當然,那都是年輕女人跟孩子,如果女人上了年紀,就會被驅逐出部族自生自滅。

這一規矩適用於任何一個人,甚至包括回紇可汗,可汗死了之後,他帳篷裡的女人孩子也會被分掉的,沒有哪一個人可以例外。

“塞來瑪去了哪裡?”雲初抽回馬槊問道。

米滿不再是那個喜歡放牧母羊的小少年了,跟雲初一樣,他也長大了,跟雲初曾經見過的成年塞人一樣,鬍子長了滿臉,以至於只有那個高聳的鷹鉤鼻子最為顯眼。

小的時候,米滿就經常被雲初霸凌,現在長大了,在面對雲初的時候,他更加害怕了。

“塞來瑪去了大雪山,那是三年前的事情,應該早就被狼給吃了。”

米滿手指的方向是蚱蜢湖,雲初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也對啊,被塞人驅逐出部族的塞來瑪,除過去蚱蜢湖,她又能去哪裡呢。

他丟給米滿一袋子金幣,就催馬來到哭泣得不能自已的娜哈身邊,抓著她的披風將她放回到烏騅馬的背上,拍著娜哈的腦袋道:“塞來瑪去了蚱蜢湖。”

娜哈掀開兜帽,瞅著雲初悲慼道:“我聽到米滿說的話了,我們不在,她一個人在蚱蜢湖活不下去。”

雲初道:“蚱蜢湖裡有很多的魚,我教過塞來瑪如何捕魚,也教過她如何烤魚。”

娜哈抓著雲初的手道:“我們現在就去蚱蜢湖。”

米滿眼看著這一隊大唐騎兵離開了部落的固定營地,用手拋著手裡的金幣袋子,來到一個粗壯的塞人跟前笑道:“唐人老爺說了,以後,我就是這裡的大阿波。”

身材粗壯的塞人沒有反駁,剛才他看見了,米滿認識那個高貴的唐人。

“我今晚就搬到你的帳篷裡去住,你的帳篷裡所有東西都是我的,所有東西都是我應得的,我保住了你的命,沒有告訴雲初是你把他的媽媽趕出了部族。

這個秘密保持不了多長時間,你看那些人,一個個都急著去向唐人老爺告密,好獲得賞賜呢。

揮食獰,快跑吧,跑得遠遠地,永遠不要回來了。”

身材粗壯的塞人揮食獰,沒有片刻地猶豫,跳上自己的戰馬,就一熘煙地跑了,他剛才不小心看到了娜哈美麗的容顏,所以他非常得肯定,雲初一定是唐人中的王,也只有唐人中的王,才能擁有那麼美麗的女子。

蚱蜢湖還是那麼靜謐,只是因為寒冬的緣故,湖面上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寒冰。

不過,雲初還是在一個很熟悉的地方看到了一個不大的冰窟窿,冰窟窿裡盪漾著黑色的水波。

晴空中突然響起一聲鷹嚟叫,緊接著一隻黑色的巨鷹就從天空中撲了下來,就在這個時候,一隻肥胖的通體都是黃色的大旱獺從荒草中鑽了出來,這傢伙的身體是如此得肥胖,即便是在賓士中,它充滿油脂的皮毛來回竄動,如同一隻會奔跑的水桶。

眼看著那隻老鷹就要擒獲這頭旱獺的時候,雲初出手了,抬手拉弓射箭,一支凋翎箭就呼嘯著飛向老鷹。

凋翎箭射穿了老鷹的脖子,瀕死的老鷹張開翅膀打著旋掉在了草地上。

那隻正在狂奔的旱獺趁機一頭鑽進了一個黑乎乎的石洞裡,馬上,就探出一顆肥腦袋賊眉鼠眼地瞅著天空。

娜哈大喊一聲道:“大肥!”

旱獺聞言嗖的一聲,就重新鑽進了那個石洞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