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了各種補助,劉戶曹領到了屬於自己的兩貫錢俸祿,這是折算之後的總額,對於這個數字,他非常的滿意。

謝榮早上來到萬年縣衙之後,就發現氣氛很不對頭,昔日對他還算恭敬地吏目,雜役們如今看他的眼神中,隱隱透著一股子憤恨的情緒。

對於這股憤怒的來源,謝榮還是知曉的,畢竟,他追回了去年年末發給這些人的所謂的年終獎。

對於這件事,謝榮以為萬年縣縣令雲初是在肆意胡為,如此大規模的侵吞國帑的事情,在他看來是不能容忍的。

先前,雲初依仗在遼東立下的軍功,滿朝文武以及陛下會容忍他的胡作非為,現在不同了,朝廷已經開始向洛陽遷都了,到處都需要錢,這個時候,將雲初以前發下去的錢收回來,也算是一種補救,即便是雲初回來了,他對自己也只有感激。

這樣的做法算是幫助雲初彌補漏洞,就像繼任的官員在幫助前任彌補虧空。

而萬年縣衙門裡的這些蠢貨,這麼多年以來,一直在鯨吞萬年縣的財賦,竟然還拿的理直氣壯起來了。

謝榮走進官廨的時候,發現屋子裡陰冷的厲害,瞅一眼官廨裡配置的爐子,抹一把,冷冰冰的。

茶壺裡也沒有熱水,桌子上還放著自己昨日喝殘的茶水也沒有收拾。

“來人!”

謝榮壓抑著怒火高聲叫了一聲。

結果,無人應答。

他憤怒的推開窗戶,發現五六個雜役正提著熱氣騰騰的木桶,正忙著往各處送熱水呢。

一把抓住一個路過的雜役道:“我屋子裡的熱水呢?”

雜役躬身道:“水火牌子上沒有縣丞的名字。”

謝榮皺眉道:“什麼水火牌子?”

雜役連忙道:“就是供應熱水跟木炭的牌子,上面有誰的名字,就送到誰的官廨裡去。”

“為什麼會沒有本官的名字?”

雜役道:“恐怕是縣丞沒有繳納水火錢的緣故吧。”

謝榮怒道:“這不是本來就該有的嗎?怎麼還有繳納錢財這麼一說?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雜役很想掙開謝榮的手,忌憚人家是六品官身,就勉強笑著道:“告示是昨晚貼的,事情是今早開始執行的。”

“告示在哪裡?”

“就在衙門口,起了一個很怪的名字叫做——清廉章程。”

謝榮鬆開了雜役,就三兩步離開官廨來到了縣衙門口,果然,在縣衙門口的八字牆上張貼著一張告示。

謝榮讀完告示之後只覺得眼前一陣陣發黑,萬年縣衙取消一切優待,這對他來說沒什麼,最多吃用的時候簡樸一些也就是了。

至於會被萬年縣胥吏們痛恨,這也不算什麼事情,胥吏們本身就憎恨主官,這是常理。

他生氣的是這張告示貼出來一晚上了,卻沒有一個人告知他,甚至沒有詢問他這個縣丞的意見。

謝榮一把撕扯掉告示,怒氣衝衝的直奔劉戶曹的官廨。

此時,劉戶曹已經上班了,屋子裡的爐火很旺,很好的抵禦了秋寒,桌子上的茶壺正冒著澹澹的水汽,一壺好茶已經泡好,就等著劉戶曹洗過手之後享用呢。

謝榮扯開大門,裹挾著一股寒風走進屋子,重重的將撕扯下來的文書拍在桌桉上怒吼道:“給我一個解釋!”

劉戶曹面對謝榮的憤怒已經處變不驚了,用手帕擦過手之後,抱起茶壺澹澹的道:“這是縣尊的意思。”

謝榮的一張臉漲得通紅,強壓著怒火道:“雲縣令此時還在西域,如何會下達這樣一道政令?”

劉戶曹放下茶壺,將謝榮拿來的告示小心的捋平,指著最下方的那一方縣令大印道:“縣丞沒有看印信嗎?”

謝榮指著劉戶曹的鼻子道:“放肆!”

劉戶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用手指點著告示道:“下官知曉縣丞不高興,不過,這是縣尊的手諭,您就算再不高興,此時此刻也只能忍著,等縣丞當上這萬年縣縣令之後,再向下官下令不遲。”

謝榮長吸一口氣道:“爾等貪贓枉法,私分國帑,有賣官鬻爵的嫌疑,還聽說爾等視萬年縣為自家田地,私相授受相互串聯,真的就以為雲初可以在萬年縣一手遮天嗎?”

劉戶曹瞅著發怒的謝榮笑眯眯的道:“大理寺的人已經來過三趟了,抓了六個人下了大獄,好好地人進了大理寺,三天後查無實處出來的時候皮開肉綻。

御史言官們也上了十七道彈劾文書,在朝堂上宣讀的時候康慨義氣,似乎我萬年縣縣衙裡已經是蛇鼠一窩。

可惜,彈章上了兩臺閣,就杳無音訊了,朝堂上的宰相們對此事不聞不問,陛下那裡更是沒有任何動靜。

既然縣丞認為我等有罪,不妨也上奏疏——哦,縣尊上奏疏如同吃菜,縣丞如今還沒有資格上奏疏。

下官建議縣丞可以再去大理寺告發,還可以去吏部衙門上告。

如果縣丞兩樣都不想選,那就閉上嘴,安靜的等縣尊回來之後,看縣尊如何發落。”

“爾等目無尊上,意欲架空本官?”

劉戶曹笑道:“都是縣尊的意思,縣丞莫要嚇壞下官,再等等吧,開春之時,縣尊就會回來,到時候縣尊一定會給縣丞一個交代。”

謝榮恨恨的看了劉戶曹一眼道:“某家不信,這長安城是爾等鼠輩橫行之地。”

劉戶曹臉上洋溢著驕傲的笑容,再一次拿出被張華丟棄的資產損益表拍在謝榮的面前道:“看不懂吧?要不要下官給縣丞解說一番?

就在顯慶四年,萬年縣開渠六百里,旱田改造水田十一萬畝,開荒山一萬四千畝,新得果林三千一百畝,種造紙用新竹田四萬畝,新開作坊一千一百六十一家,收商稅一百三十一萬貫,租佣調年初之時便已經全部收訖。

新開蒙學二十七所,擴充套件憫孤院房屋三百六十一間,與水部合作,修整河渠八十里,與工部合作,修整道路兩百一十三里。

不良人,武侯鋪,一負責萬年縣治安,而顯慶四年,萬年縣不法事僅有一百十一宗,處理八十七宗,餘者自洽。

武侯鋪日夜觀望巡邏,打更,頗為盡心,顯慶四年共發生火災六起,其中一起為人為縱火,其餘五宗皆為意外,六宗火災未有一宗釀成大禍。

縣丞也是當過縣令的人,如此政績,我們縣尊就算跋扈一些,陛下也會容忍吧?

更不要說縣尊為了拓寬長安商道,不辭勞苦的遠赴西域,波斯,大食招商,聽聞所招引之商隊超過兩萬人。

這對長安來說將是一場新的挑戰,只要我等安排好此次商會,定能給長安城帶來更加豐厚的商稅。

縣丞如果是來萬年縣做事的,不妨參與進來,不出兩年,縣丞必定能得高升,如果,縣丞來萬年縣是來壞事的,那就莫要怪罪我等視縣丞如無物。”

謝榮從劉戶曹官廨裡出來的時候,面色蒼白的厲害。

他知曉,一個地方官的真正底氣便是來自於政績,這雖然是明面上的,做不得準,但是,當政績一旦輝煌耀眼到誰都無法掩蓋的時候,這般好事一定會通天。

就算朝堂上的宰相們對這個地方官不滿,也會因為他過人的政績而對他容忍三分。

更何況雲初這樣的人本就手眼通天,只要是他的功勞,沒有人能夠掩蓋的住。

朝廷任用官吏,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為朝廷聚財,斂財,然後便是穩定天下,現如今,在這兩道上,萬年縣都做的極為出色。

謝榮也是第一次發現,自己確實小看了萬年縣,小看了雲初,小看了這裡的胥吏們。

謝榮回到冰冷的官廨裡枯坐了半天,張華,曲佑兩人過來商量對策的時候,也沒有好的應對之法。

這個萬年縣的縣令是雲初,想要在任上人面胥吏,還需要雲初發話,他們三人沒有這個權力。

整座縣衙裡冷冰冰的只有他們三人的官廨,枯坐到中午的時候腹中飢餓,才想起官衙已經停了伙食,可是窗外食物香氣繚繞,那是萬年縣的胥吏們自己掏錢派遣雜役從晉昌坊大食堂買來的美食。

三人中,以曲佑膽子最小,這些天他也聽聞了一些關於雲初的傳說,在三人實在想不出什麼好辦法的時候,小聲道:“要不然算了?”

謝榮,張華兩人都不做聲。

他們兩人都明白,如果透過正常手段對萬年縣縣衙無可奈何的話,就只能動用一些手段了。

他們畢竟是萬年縣的官員,想要動一些手腳,還是能做到的。

一旦動用陰私手段,他們就要做好迎接人家用陰私手段對付他們的準備。

官場上的較量,與兩軍交戰並無差別,沒有隻允許你害人,不允許人家反擊的道理。

而較量一旦到了這個層次,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爭鬥了。

要不要過界,要不要結下死仇,這對謝榮跟張華來說都需要好好地考慮一下。

帶著一肚子的火氣回到家裡之後,謝榮卻發現自己一家人正守在街道邊上等他回來,而他來長安置辦的一些傢俱,家用,全部堆在路上。

不等謝榮發問,妻子就迎上來道:“房東把我們趕出來了,說是要漲房租,妾身給他補錢都不要。”

謝榮目眥欲裂,怒吼道:“不為人子,這個混賬房東在哪裡?”

夫人連忙拉住謝榮道:“夫君莫要發怒,房屋主人家乃是雁門郡公……”

第一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