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說兩月前事端剛起時大兒子還有些衝動莽撞在裡頭,所言所行還有可能是意氣之舉,往後還有可能化解緩和,而如今的他無疑是飛速成長了許多,成熟了許多,所言所行必定是過了心的,斟酌再斟酌過的。

賈代善忍著鼻頭眼眶的酸澀苦笑,斟酌了卻還說出來,這事兒就沒法兒回頭了。

罷罷罷,兩月前他選擇了大兒子,這回,於公於私,他都還是得選擇大兒子。

賈代善用力閉了閉眼,嚯的一下站起身抬腳朝外走去,將到屋門口沒聽見跟從的腳步聲,頓了頓,“赦兒,該走了。”

說罷,既沒回頭,也沒等待,抬腳便快步離去。

賈赦見狀,懶得再看賈政一眼,慢條斯理的站起身朝外走開。

很好,看來短時間內賈政這邊可以暫時鬆鬆手了。

賈赦沒有理會身後突然爆發出來的盆碗落地聲,一言不發的同賈代善回到榮國府後,便將讓人打包賈瑚衣服,想要將賈瑚暫時託付給賈代善。

張喻祈抱著失而復得的長子,惱怒道:“你這是做什麼?瑚兒先前出了那般事兒,你怎能叫他離了我的視線?”

“你先別激動。”

看著面紅脖子粗的張喻祈,以及被其緊緊禁錮在懷裡,神色惶恐的賈瑚,賈赦心累極了。

自打半月前差點失去賈瑚後,張喻祈便將賈瑚看得極重,不僅要時時將賈瑚束縛在身邊,賈瑚的吃喝拉撒睡也都緊張萬分,整個人神經兮兮的,還把這種狀態傳染給了賈瑚。

原來因為差點溺斃,不過4歲的賈瑚就有些被驚嚇到,日夜不能安睡,時常驚夢,再被張喻祈這個親母的狀態一影響,成日裡神色惶恐,不得安眠。

賈赦原本理解張喻祈的狀態,畢竟他剛重生回來也是將賈瑚看得極重,時不時的就得親自看上一眼才安心。

不過,斷然是沒有張喻祈這般嚴重的,都快兩個月了,張喻祈都還沒緩過勁兒來,不論怎麼勸也都不聽,眼瞧著記憶裡活潑開朗,敏慧健康的賈瑚就要廢了,賈赦哪還能坐得住。

“喻祈,你認真看看瑚兒的狀態,再想想以前的瑚兒又是何模樣兒?再這樣下去,瑚兒恐怕就要廢了,你忍心嗎?”

賈赦蹲下身來,同驚慌懵懂的賈瑚面對面,極力用最溫和的表情語調說道:“瑚兒,你能相信父親嗎?傷害你的人都已經被父親懲罰了,也趕走了,現在家裡很安全,而且父親母親也一直在你身邊,會更加努力認真的保護你,你可以相信父親嗎?”

未等賈瑚做出反應,張喻祈抱著賈瑚的力道又重了幾分,聲音尖細道:“太太。”

賈瑚被勒得生疼,眼眶一下子就紅了,大滴大滴的眼淚直往下掉,落在禁錮他的手臂上,燙傷了張喻祈的心,也一同掉起眼淚來。

賈赦見狀,將母子倆人都擁入懷裡,用只有親近的母子倆才能聽到的聲音道:“放心,太太那我安排了人手,會時刻盯著她的。待老爺百年,她自會是中風癱瘓之人,我絕不會再叫她傷害你們。”

“當真?”

“嗯。”

心頭大患得除,張喻祈大喜過望,稍鬆開緊緊禁錮賈瑚的手,攬著他,高興道:“瑚兒,你聽到了嗎?”

賈瑚自小聰慧機敏,雖這會兒還沒能緩過勁兒來,但史妍這個祖母再也不能傷害他的意思卻是意會到了的,又見張喻祈笑容輕快,賈赦神色溫柔又堅定,看著自己的眼神盡是令他感到舒服的愛意,緊繃的小臉松泛不少,眼神也靈動了許多,整個人看著不再恍惚呆愣,稍有風吹草動就緊張不安了。

“那你為何要將瑚兒送到老爺那去?”在張喻祈不解道。

賈瑚聞言也目光灼灼的看著賈赦。

賈赦揉揉賈瑚的小腦袋,道:“此番事故去了七八成奴僕,現下府裡的奴僕剛從莊子上挑選出來,無人帶領教導規矩體統,這事兒過幾天你出月子鐵定是要拿起來的。屆時你既要操勞家事,又要張羅璉兒百日禮,豈不是分身乏術?”

“而我又被老爺交託了三位庶姐之事,得續時常在外奔波,難以時刻將瑚兒帶在身邊看護。再來,那假正經走了,老爺難過,瑚兒若是能過去寬慰一二,想來老爺定能十分歡喜。”

張喻祈瞬間意會賈赦後面那句話的意思,看著懷裡的賈瑚,道:“我只求瑚兒能夠平安,其他的可有可無。”

賈赦苦笑:“我又何嘗不是?只是,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我們可能護他一生?”

“祖母當初何其愛我,唯恐我如祖父摯友治國公馬公家的長孫般早夭;如景田候孫候之子般幼時健壯,大了卻纏綿病榻;如西寧郡王世子般五毒俱全,不敢叫我用功,想讓我這代平庸下來,讓瑚兒這代讀書,等老爺百年,我不沾軍權還不成器,瑚兒子孫也就能走文路了。而我,前有老爺庇護,後又瑚兒孝敬,安安穩穩的這一輩子就能過去了。祖父和老爺起初是不肯的,後來東府敷堂哥出事,這才預設下來,再不認真叫我上進。”

“可你瞧瞧,我現在的人生平順了嗎?沒有!祖母故去後,我大大小小的苦頭沒少吃,兩月前還差點栽個再也起不來身的大跟頭。”

賈赦再次擁住母子倆,“所以啊,越是期望孩子從今往後能夠平平安安,我們就越得教孩子上進,教孩子獨立,讓孩子能有護住自己的能力。喻祈,你明白嗎?”

賈瑚拉了拉賈赦的衣袖,衝賈瑚露出一個近兩月來的第一個笑容,“父親,我明白了,我一定一定會將祖父哄得高高興興,最愛最愛瑚兒的。”

賈赦聞言一怔,緊接著欣喜之情湧上心頭,充斥整個腦海。

這孩子真的太聰慧了,他饒了這麼遠,說的這麼委婉,這孩子竟然還能自己繞回來。

樂著樂著,賈赦不禁感到心酸,這孩子以往雖聰慧機敏,但也就是孩童般的天真純澈,沒現在這般敏感到足以洞察人心。

想來是之前遇害,這段時間又沒緩過來,安全感不足,一直在默默舔舐傷口,觀察周圍人。

苦難,使他快速成長了起來。

一時間,賈赦在北地磨練的堅硬的心臟都要破防了,賈赦鬆開張喻祈,一把將賈瑚抱住,稍稍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