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來近兩月,賈赦已然將剛重生回來時的激憤狀態中調整過來,意識到了那兩日處理賈瑚和張喻祈遇害,以及對待史妍和賈政王子嫻時的不妥之處。

這裡不是北地,他現下也不是後來那被抄家流放,前程無望,一無所有的人!

現在的他不過二十有二,剛過而立,也還仍是榮國公賈代善的嫡長子,榮國府未來的承爵人,只要他肯努力,他的未來就有無限的可能性。

且如今的他是有軟肋的,賈瑚賈璉的前途名聲還得擔在身上,不能也不敢輕易放肆。

畢竟,世人都是同情弱者的,就算他們知道賈政被分出去到底是因為什麼,時間長了,賈政再無一出息,最後也都會演變成他不容兄弟的錯。

在北地,丟了名聲臉面無所謂,甚至可以說毫無影響,可在這京城,名聲卻是至關重要的。

他還沒出仕,賈代善手中的政治資源賈赦是萬不肯失去的。

斟酌衡量許久,賈赦不介意在賈代善跟前作幾場戲。

賈政聞言面目不自覺詭異了一瞬,憋屈的嚥下這口氣兒,告訴自己要忍,原定的示弱計劃得放棄。

餘光發現賈代善一直注視著自己,賈政很快便將心態調整了過來,雙手端起一酒杯朝賈赦敬道:“大哥,以往確實是我錯許多。”

“這段時日,我一直在反省自身,思忖良久,我想我應該就是人們常說的那種“有了媳婦忘了孃的人”,有了小家後就變得斤斤計較,眼光總盯著家裡東西,盯著老爺太太,盯著祖父祖母,總想再多點,再多的往自己小家裡扒拉東西,珠兒同我一般樣樣都差那麼一點兒,我總想著能為他多謀些好……”

看著言語真摯,面容滿是歉疚的賈政,再看看神色間已然因為其惺惺作態而動容欣慰,以為小兒子長大了,意識到自己錯處的老父親賈代善,賈赦笑了。

奇怪,為何重生以來老喜歡笑?

明明這些破爛事兒都是前世心底最深刻的執念啊。

不過,心中雖有疑惑,但卻並不妨礙賈赦看破賈政的小伎倆,意識到賈政一言一句中的陷阱危機。

北地可是流放之地,有不少婦孺會隨流放官員一同流放到北地,沒了高貴身份掩飾的她們爭奪起利益來,那一處處層出不窮的伎倆能晃得人眼花繚亂,目不暇接,更能直白的要人性命。

尤其他們住的那片也就是破草屋挨著破草屋,出個屋門就能見著鄰里,不出門鄰里的動靜也能聽得看得一清二楚,各種爭端、手段那都是直接在眼跟前上演的,震撼程度可比這高門大院裡強多了。

尤其這七萬八繞的軟刀子,異族侵犯邊境的時候未免迎敵時身上帶傷,不論男女老幼發生矛盾時嘴裡那綿裡藏針的功夫,真不是賈政這不知道從哪學來的三腳貓功夫能及得上的。

眼見賈政要將蓄意謀害兄嫂和子侄的大惡,偏說成兄弟之間的利益爭端,身為次子的他對自己的前程來日擔憂,為子孫打算而誤傷親人,字字句句都在扭曲事實,試圖勾起賈代善的舐犢之情,大事化小,再順便給他挖坑,用他的以退為進突出自己的咄咄逼人,妄圖逆襲。

賈赦搖頭沉沉嘆了口氣兒,而後像是下了什麼決心般,厲聲喝道:“二弟,你別說了。”

說罷,賈赦抄起自己跟前的酒杯就同賈政一直高舉的酒杯用力砰了一下,接著仰頭一口喝下,閉眼瞬間又當著賈代善的面擠出兩滴貓尿順著眼角滑進耳際。

一口將酒悶完,賈赦看著驚愕的兩張面孔,愁苦至極,無奈至極的揚唇悽悽慘慘慼戚一笑,“二弟,你別說了。”

“二弟,如今你自省,我設身處地一番,確實可以理解你的心思,可,我對你為了心裡的那點小心思就要手足相殘,一舉把兄長的妻小全害了,致使兄長絕嗣的做法卻不論如何都沒法兒理解。”

賈政聞言大駭,張嘴試圖解釋,然在曾經在北地為一捆稻草都得同人罵架動手的賈赦怎麼可能讓他出聲,打破賈代善的思維節奏呢?

“這段時間不僅你在自省,我也一樣。輾轉反側這般長時間,我絞盡腦汁,就是沒找到我有何對不住你,將你傷到足以致使你對瑚兒痛下殺手,實施報復的地方。”

“你說你是怕將來沒著落,想要多為珠兒打算,可先不說為什麼你們為了珠兒就要置瑚兒為死地,就算老爺太太如今還正值壯年呢。況且老爺太太一向最是偏愛你,也一直在為你前程來日做著打算,我不明白為何你的手段要這般激烈。”

“遠的不說,史家幾位表兄弟,張家的幾位舅兄,他們都是同出一母,也沒瞧見他們為了你的那些顧慮就對兄長子侄下這般狠的重手啊?何況老爺太太早前就說定了的,他們比公庫還要富裕的私庫將來八九成都是你們的。”

隨著賈赦一句句疑惑,賈政的臉色越發青白起來,神態間也越發驚駭恐慌,身體像是被定住了般,絲毫不敢轉動,只敢用不斷轉動眼珠的方式關注賈赦和賈代善的神色。

與之相反的是賈代善的崩潰。

賈赦那隱入發端的眼淚,苦澀的笑容,哀愁糾結的話語無一不叫賈代善心口酸澀的無以復加,同時也對賈政心寒到心灰意冷,原本想要藉機調節倆兄弟矛盾,緩解倆兄弟隔閡的心思也歇了,因為——賈赦的一聲聲疑問,也同樣是他疑惑的地方。

到了賈代善這個年紀,當官當到不降等襲國公爵,還是皇帝心腹中的心腹,把持著京營數萬精兵,做著皇帝和京城保衛工作的人,如何能是個蠢的,意識不到自己平日裡對小兒子的偏愛,琢磨不出來小兒子的那點子貪婪心思?

只不過那到底是在他眼跟前長大,疼愛了近二十年的小兒子啊,賈代善如何願意接受偏愛的小兒子是這般惡毒貪婪的人。

既不肯承認,不願接受,那麼僥倖心理就逐漸佔了上風,賈代善會忍不住去幫小兒子找藉口,期望那些就連他自己都不能說服的藉口能使大兒子這個受害人接受,然後掩蓋醜惡,一家人繼續假裝和睦下去。

可是現在,大兒子的態度剛有所軟化,小兒子就瞬間又起了算計的心思,叫大兒子識破,並激怒了他,使他再次把醜惡殘忍的真相曝開以作回擊,叫他無法再裝糊塗,和稀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