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一關,隔絕了左鄰右舍的視線,馬舅太太就立刻收起了臉上的笑容,沒好氣地衝馬氏瞪了一眼:“二姑太太方才是在幹啥?把家裡的事胡亂往外說,就不怕人家笑話額們馬家?!”

馬氏冷笑了一聲:“大嫂連表面功夫都不肯做,倒怪額說幾句實話了。”

馬舅太太板著臉:“額方才是真有事要做,沒功夫去巷口等你。這不是叫二郎去迎你了麼?都是一樣的!”

馬氏轉開頭:“既然都是一樣的,那額給大哥大嫂的禮物換一換,換成肅州的土特產,禮輕情意重,想來大嫂也不會見怪吧?”

馬舅太太忙道:“那咋行咧?你方才說,要把你家宅子的租金和前頭租客賠的銀子都拿出來做禮物,是真的麼?不是誆額的?”

“額誆你做甚?!”馬氏冷笑,“反正銀子已經到了大嫂兜裡,你也不會再掏出來,還不如把這人情做到明面上,省得額虧了銀子還要受氣,連孃家都回不了!”

馬舅太太有些訕訕地:“不是額貪圖你的銀子,實在是這幾年家裡生計艱難,額也是為了老爺和兒孫們著想……”

馬氏轉頭看向馬路升:“二郎呀,你這樣不成的。做兒孫的沒出息,就要連累家中二老生計無著。額們馬家啥時候這般落魄過?你要爭氣呀!”

馬路升只能乾笑。

馬舅太太看不得疼愛的小兒子受委屈:“二姑太太怪孩子做甚?這又不是他的錯。”

馬氏挑挑眉:“那馬家生計艱難,難道是額的錯?活該額給孃家貼補了千兩銀子,回來還要看嫂子的臉色?!”

馬舅太太目光閃爍地轉開了臉:“這點錢算什麼?你們海家家大業大的,還缺這點銀子?”然後不等馬氏反駁,便拉起她的袖子往屋裡走,“老爺等你很久了,趕緊進屋說話吧,別叫他等急了。”

馬氏抽回了袖子,衝馬舅太太重重哼了一聲,方才招呼著孫兒孫女往屋裡走了。

馬氏今日回馬家是來省親而非做客,因此她穿過了廳堂,徑直進了後頭的正院。馬舅爺腿腳不好,如今正養病,這時候還躺在正院上房的大炕上呢。

馬氏熟門熟路地進了上房,來到東屋大炕上,便見到了形容消瘦蒼老許多的兄長。兄妹重逢的喜悅剛上心頭,心裡的心酸便先一步溢位來了,她還未張嘴,眼淚已不由自主地往下掉:“大哥!”

馬舅爺坐在炕上,背後塞了許多引枕,上身穿得嚴嚴實實的,腰間以下搭著被褥,雖然行動不便,但氣色還算過得去,見了妹妹也有笑容:“小妹回來了?十幾年了,額可算等到你們一家回長安了!這一路上可還順利?這些年在邊城吃了不少苦吧?”

馬氏坐在炕邊,千言萬語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便先結結實實地哭了一場。

海礁與海棠兄妹倆面面相覷。沒有祖母引介,他們傻站在屋裡,也不知該如何見禮。

海礁正為難,倒是海棠先行動了。她拉著海礁上前給馬舅爺與馬舅太太見禮,口稱“舅公”、“舅奶奶”,自我介紹了自己與兄長的身份,問候了二老的身體,又表示他們一家從肅州到長安一路順利,以及家中長輩身體安好,請二老不必擔心牽掛。

馬舅爺忙讓小兒子馬路升扶起兩個孩子,越看越喜歡,對馬氏道:“小妹,你這孫子生得英武,孫女也機靈可人,你好福氣呀!”

馬氏這時候正收淚呢,聞言破啼為笑道:“大哥別看這兩個猴兒如今乖巧,小時候也淘氣得叫人頭疼。”

馬舅爺忙讓妻子安排孩子們坐下,又讓小兒子將自己備下的見面禮取來,分送給海礁海棠兄妹二人。

見面禮還挺豐厚的,兄妹倆都是一匹尺頭與一個荷包。尺頭料子是新的,一匹斯文的竹青色,適合讀書的少年人;一匹嬌嫩的海棠紅色,正好給小姑娘做新衣。荷包裡裝的是金子打的兩個花錢,比一般花錢更大更厚實,拿在手中沉甸甸的,份量頗足。這樣的見面禮,在五十多年前的京城,高門大戶間禮尚往來,也算是大方的。海棠沒想到以馬家如今的財政狀況,馬舅爺竟然還能給他們兄妹備下這麼厚的見面禮,心裡有些意外。

馬舅太太看著兩個孩子收下了見面禮,臉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馬氏也對兄長說:“大哥這是做什麼?家裡既然生計艱難,你又何必給孩子準備這麼厚的禮?跟自個兒親妹子有啥好客氣的?”

馬舅爺微笑道:“額不是跟你客氣,十幾年沒見面了,這算是把前頭缺的禮物都補上,也免得妹夫挑額的禮。這點東西還算是少的,大哥還要請小妹別嫌棄,不是大哥小氣,十幾年加起來就只能給孩子這樣的東西,實在是手頭侷促,拿不出更好的了。”

馬氏怎麼可能會嫌棄?忙讓孫子孫女把東西收下,在一旁坐了,便開始問起兄長如今的病情。

基本的情況,周馬氏已經提前跟馬氏說過了,馬舅爺與馬舅太太再說一回,情況也大差不差的,只是介紹得更詳細一些。

馬舅爺主要是當年跟著邊軍大部隊西征時雙腿受了寒,後來又沒保養好,落下了宿疾,膝蓋骨頭出了毛病,一到颳風下雨降溫的天氣就疼得厲害,進了冬天,基本就只能待在炕上了。他不是不能走路,只是走得艱難,舊患發作得厲害的時候,連覺都睡不好。小十年下來,他人都瘦得脫了形,整個人憔悴蒼老得緊,早已不復壯年時的風采了。

馬氏聽了,忍不住又哭了一場。那場戰爭她至今還記憶猶新,就連獨子也是死在那時候。沒想到連兄長都受了大罪,落下影響終身的疾患。她回想起來,對胡人的仇恨又更深了幾分。

她對馬舅爺道:“大哥放心,當年掀起戰火的那個胡人汗王已經死了。”她將胡人汗國近兩年發生的變故,但凡是丈夫告訴過她的,全都轉述給了兄長知道,“那老汗王自作死,老婆孩子都是蠢貨,早晚要敗了他的家。他往日的心腹兄弟為了兒子也要與他妻兒爭個你死我活。額們就等著看他們絕後吧!”

馬舅爺有些恍惚,他都多久沒留意過邊疆的訊息了……這些年,他光是要保住自己在衛所裡的職位,就已經費盡了力氣,實在沒有餘力顧及別的了。他朝妹妹笑了笑:“能不打仗就好。如今你們一家回來了,額就不必再為你擔心了。”

馬氏也知道兄長眼下最大的煩惱:“大哥都這樣了,還不能退下來休養麼?換了別人家,早就讓家中兒孫頂上去了。兩個侄兒再不爭氣,也不至於連小旗都當不上吧?當年他們好歹也是正經進了衛學讀書的。”

“如今長安前衛的杜指揮使重新定了規矩。”馬舅爺嘆氣,“路元路升兄弟倆都入不了他的眼,額又不捨得叫他們去做大頭兵……”

長安前衛的杜指揮使?馬舅公居然是杜伯欽手下的人嗎?

海礁與海棠頓時支楞起來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