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礁說到這裡,便停了下來,抬頭看了妹妹一眼。

海棠有些懵,她還想繼續聽下去呢:“後面呢?他倆吵起來了?我們在周家三房的時候,倒是沒看出來,張平貴與馬老夫人竟然還有過矛盾?”

海礁嘆了口氣。小妹一直表現得很聰明,以致於他都忘記了,她還只是個孩子而已,再聰明也不可能面面俱到的。他實在是太過強求了。

於是他便說得更明白一些:“馬老夫人說,她本想讓張平貴冒充一個‘表少爺’……這三個字就沒讓你想起些什麼?”

海棠眨了眨眼,低下頭想了想,忽然記起了一件事:“周家三房的……表少爺嗎?哥哥是說,上輩子你在周家三房大門口遇到彩羅時,她跟著的那個……”

海礁鄭重地點了點頭:“我之前見張平貴的時候,雖覺得他有幾分眼熟,卻以為是先前追捕他時留下的印象,並沒有多想。可方才我從表叔公那兒聽他說起了‘表少爺’這三個字,就想起來了。張平貴生得有點象上輩子我見過的那個‘表少爺’,只是那時候他生得更白胖些,是個小圓臉,穿戴也更體面,不象如今他那般黑瘦模樣,看起來象是個半大的邊軍少年。”

上輩子他在周家三房門前見到那“表少爺”時,已是一年多以後的事了。有這麼長的時間,若是張平貴日子過得好一點兒,生得更白胖紅潤也很正常,可兩人眉眼是相象的,身姿步態都能看出相似點。海礁不明白,自己先前怎麼就沒認出來呢?!

海棠倒吸了一口涼氣,很快就想明白了。

上輩子張平貴應該就是照著原本的計劃行事的。他與同夥一起對金家人下了殺手,然後前往杜家莊子。他自己接受軍戶子弟的培訓課程,同夥們與先前就已經抵達杜家莊子的孫家死士們會合,去執行孫家另外吩咐的任務。等到張平貴的培訓課程完成,潁川侯府那邊也定下了世子在西北歷練的地點,就在周大將軍駐守的甘州。然後杜伯欽把張平貴提前送到了甘州城,預備對潁川侯世子下手。然而潁川侯世子到達甘州後,剛剛被分配了手下沒多久,就死在了新下屬手上。張平貴沒來得及動手,可他之前做過的事卻留下了痕跡,身份也是虛構的。為了避免被潁川侯府查出來,他肯定要逃。

他逃回了長安城,按照原計劃進入了周家三房。孫家的計劃雖然沒成功,但結果還是如了他們的意,他們很可能還想繼續廢物利用一把,繼續往周家頭上潑汙水,讓潁川侯與周家人反目成仇。周淑儀不知道自己已經被當成了擋箭牌,馬老夫人還在照事先的約定行事,給張平貴尋了個假身份。但後者心眼多,為了不引人懷疑,她並沒有把張平貴安排成自己的親眷後輩,而是給他弄了個無人知道真假的身份。

周世功之妻周馬氏的親妹妹一家,在前幾年的肅州之城中身死。鎮國公府肯定會派人前往肅州,收殮週三將軍一家的遺骨。周馬氏對妹妹還有幾分手足之情,多半也會派人搭個順風車,一道去給妹妹一家辦後事。若是運氣好,興許她還會聽說妹妹的孫子被胡人擄走了。可就算運氣不好,她也會知道,肅州城裡並沒有海礁的屍體。她妹妹的孫子就此下落不明瞭。

馬老夫人鑽了這個空子,讓張平貴去冒充海礁,進入了周家三房。明面上,他是周馬氏的親戚,周馬氏以為他是真貨,特地將心腹侍女彩羅派到他身邊,好吃好喝地侍候著,讓他人都變白胖了。

張平貴往周家三房一躲,應該躲得相當隱蔽。潁川侯府知道世子是遭了池魚之災才死的,並非遇上了什麼暗算,雖然心裡記恨周淑儀,埋怨周大將軍御下不嚴,可明面上沒有理由追究周家三房的責任。潁川侯可以暗地裡處置弟媳,可真正動搖周家,是在鎮國公周老元帥去世之後的事了。周家三房雖然被周淑儀坑了,但整體上是安全無恙的。孫家沒能成功把周世功拖下水,張平貴自然就一直安穩住下來了。

他頂著海礁的身份,若是周馬氏盯得緊一點,他也輕易離不得長安。

可等到真正的海礁找上門去,馬老夫人那邊一聽說他的自我介紹,就知道他是正主兒。若叫周馬氏知道張平貴是假貨,後者的身份立刻就會遭到周家人的懷疑,說不定還能讓人查到當初的行刺計劃上去。馬老夫人又怎會讓海礁走進周家三房,見到周馬氏呢?當然要拼命把人趕走了。

說起來,海礁上輩子還有幾分幸運。馬老夫人明知道他是正主兒,隨時能揭穿張平貴的身份,卻沒有派人跟上去滅了他的口,讓海礁平平安安地在長安城待了大半年,掙到了一筆路費,還認識了耿縣令,得以順利迴歸家鄉。

海礁冷哼:“這哪裡是我幸運?是她幸運好不好?!”

他上輩子到長安那天,周家有位少將軍墜馬重傷,傳聞說是被人算計了,動手的人不知去向。周家那時候在長安城還說一不二,府衙官差與都司衛兵、周家老兵們都出動了,滿城大搜捕。海礁因是生面孔,被幾撥人盤查過,過後想找個不要錢的地方露宿都辦不到,因為官兵根本不允許路上有身份不明的流浪漢!幸好他遇到一位好心的官差,願意把家裡的馬棚賃給他住,為此他還要把自己的所有行李押給對方,直到後來找到活幹,掙到了一點錢,才算是保住了這點財產。

在這種近乎全城警戒的環境中,馬老夫人一旦派人動手就會被懷疑,張平貴只怕都不敢出周家三房的門!海礁又住在官差家中,一旦有個三長兩短的,府衙立刻就能得到訊息。心虛的人如何敢冒險呢?

只要海礁不回去找周馬氏,馬老夫人與張平貴自然樂得當沒這回事。

海礁嘆道:“在那之後不久,我就認識了耿老縣令,搬到他家去做事了。馬老夫人只怕根本找不到我,又何談殺人滅口呢?上輩子我滿心覺得是姨奶奶無情無義,根本不想認她,甚至沒跟耿縣令提一句自己的身世!如今回想起來,我真是太蠢了……若我當時把自己的身份跟耿縣令說了,只怕他立刻就能替我聯絡上姨奶奶,至不濟也能找到舅爺爺。到時候姨奶奶就會知道,她被人騙了,周家三房裡的那個‘海礁’,只是個冒牌貨!”

海礁並不後悔上輩子回了老家,可他後悔沒有在親人面前說清自己的身份就離開了。周馬氏被馬老夫人與張平貴騙了多久呢?若是潁川侯府查到了張平貴頭上,她是不是還把人當成是外甥孫子,竭力維護著?她不會因此吃了什麼虧吧?

海礁平日最恨那些無情無義背叛親人的人,可當他發現,自己誤會了一位長輩二十多年,心裡的愧疚便止不住了。

而這份愧疚,他根本沒辦法在當事人面前提起,只能跟小妹說一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