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發瘋的烈馬,蹄子踹下來的力度是極可怕的,凌皓傷口處的血,也不是一雙小手能捂住的。

他看著慌亂的給他捂傷口的崽崽,不僅胳膊垂了下來,腦袋似乎也因為大量失血,而模糊發沉著。

“小七。”

凌皓的嘴唇動了動,但凌瑞沒有聽清他在說什麼。

大師傅強行把瘋馬馴服,聽到動靜的其他人也匆匆趕了過來。

凌瑞的三個臨時伴讀裡,蔣言跟陳州衝過來的最快,陳州把凌瑞從凌皓懷裡扒拉了出來,然後蔣言著急忙慌的檢查著凌瑞有沒有受傷。

“小殿下,你哪裡疼?哪裡疼你告訴我。”

蔣言這會兒都想哭了,他來給小七殿下當伴讀第一天,就沒有保護好小殿下,等回家了,他娘肯定會揪著他的耳朵,打他屁股。

蔣言慌得不行。

還是陳州給凌瑞脫掉了外面沾血的小外套,又給他擦了下小手,這才確認道:“小殿下沒有受傷。”

方懷羽跟凌皓都把凌瑞保護的很好,他除了被嚇到外,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趕過來的凌琛在看見凌瑞沒事後,也把方懷羽拉了起來,詢問著方懷羽發生了什麼事。

凌皓被趕來的師傅給帶走醫治,小七又太小,他想知道剛才發生的事情,只能問方懷羽。

好在方懷羽在起身後,就已經冷靜了下來,他把事情如實說了遍。

凌琛在聽見他的話後,也是驚出了一身冷汗。

烈馬發起瘋來,是能踩死人的!

“大哥。”

凌瑞掙開了陳州的手,抱住了凌琛的大腿,他哭的直打嗝兒:“去看四哥呀!”

凌琛彎腰抱起他,帶著他去找凌皓了。

幾個皇子們匆匆回宮,凌瑞的臨時伴讀們也不好再跟著進宮,他們幾個留了下來,等著人來送自己回府。

然而還沒回府,他們就聽到了一些閒言碎語。

“又出事了……怎麼七皇子一來,圍場就總出事啊?以前我們來這麼多次,也沒見出過事。”

“誰說不是呢,以前沒有七皇子,大家都好好的,他一出現,他身邊的人就倒黴。”

“我看我們還是離遠點好了。”

低低的議論聲中,七皇子被形容成了一個災星。

蔣言聽見這話,想都不想就擼起了袖子,他大步走到前面的校場上,對著正在扎堆的幾個人說道:“你們哪來的狗膽!連皇子都敢議論!”

蔣言看著就要跟人幹架,陳州看了一下人數。

對面的人更多一些。

他幾步上前,把蔣言給拉住,然後挨個的把扎堆的這幾人的臉,一個個的記住。

“走了。”

陳州壓低了聲音,對著蔣言說道:“今天先不要動手了,宮裡本來就夠亂了,我們不要添亂。”

陳州勸著蔣言不動手,別添亂,但他把蔣言拉走後,就去告了狀。

當晚,這幾個議論了七皇子的少爺,全被家裡被打了個半死。

而宮裡頭,凌瑞坐在凌皓的跟前,小手緊緊抓著凌皓的手,死活不願意放開,誰來哄都沒用。

“太醫,四哥多久好呀?”凌瑞對著來看診的太醫問道。

太醫的臉色不太好看。

他垂著頭,謹慎的回道:“四殿下不會有生命危險,只是這傷勢能恢復到什麼程度,還要因人而異。”

“微臣一定會盡力的。”

太醫說是要盡力,全不能打包票的保證能讓四皇子的身體跟沒受傷一樣,四皇子的肩膀幾乎被踢出了個窟窿,這個位置也很可怕。

倘若當時馬蹄再偏一點,踢中肩膀旁邊的脖頸,恐怕四皇子根本就等不到回宮救治。

他幸運的沒被踢中脖子,但肩胛骨這個地位,是連著胳膊的。

如果一個恢復不好,四皇子的右胳膊在今後,也將變得沒什麼力氣,想要彎弓射箭,是不太能行的。

“給四哥敷藥藥。”

凌瑞握著四哥冰涼的手,淚眼婆娑的給太醫提供著建議:“用八片葉葉的草,讓小鹿嚼一下,給四哥敷呀。”

他見過的,山海世界裡有隻受傷的大凶獸,腿斷了,走路都是託著腿的。

大凶獸託著斷腿,找了很久,最後找到了長著八片葉子的草,那種草是紫色的,摘下來後,再捉一隻小鹿,讓小鹿把草給嚼一下,把嚼好的草敷在傷口斷掉的地方,過一陣子,就會好了。

凌瑞之所以把這隻大凶獸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他那會兒以為,這隻大凶獸會是阿無的爹。

在找錯爹找錯好幾回後,阿無這才告訴他:“以後別找了,我跟你一樣,沒爹。”

凌瑞放棄了給阿無找爹,但這隻大凶獸他還一直記得。

面前的太醫聽著凌瑞的話,愣了下,隨後,他問道:“七殿下所說的這種草,可有什麼學名?”

凌瑞:“……”

凌瑞搖了搖頭:“沒有的。”

他們那裡的花花草草,都沒有名字。

太醫見狀,又詢問了更詳細的這種草的樣子,可聽完凌瑞的描述,他遺憾的搖頭:“微臣從未見過如七殿下所描述的這種草。”

太醫不認識這種草,但卻把特徵記了下來,要回太醫院詢問其他的太醫。

時間一點點過去。

鳳華宮裡的儀貴妃,也聽說了自家崽崽在德妃宮裡不願意回來的事兒,她按了按太陽穴,開口道:“吉燕,你親自把小七帶回來。”

吉燕點頭。

但沒過多久,吉燕就又自個回來了鳳華宮:“娘娘,小皇子不願意回來,他今日多虧了被四皇子護住,所以這兒對四皇子正依賴著。”

儀貴妃看她帶不回來凌瑞,沉思幾秒,起了身:“去挑幾樣補品,隨本宮一起過去看看。”

凌皓救了小七,她還是去表示表示吧。

等儀貴妃過去時,一抬眼,就看見了明顯是剛哭過一場的德妃。

她不愛跟德妃打交道。

宮裡頭的女人剛開始她並不厭煩,她知道凌帝身為皇帝,擁有很多女人是不可避免的。

她雖有嫉妒,也有過幻想,比如幻想著一生一世一雙人。

可現實告訴著她,這是件不可能的事。好在凌帝給她的愛意也足以讓她支撐著在這宮裡過下去。

她一入宮時,就見到了德妃。

當時的德妃,還有皇后,還有一些其他的女人,她們一開始也是鮮活的。她們會來找她的茬,會互相亂鬥著。

但那會兒,她們也曾良善過。

不知道是後宮太寂寞,還是年歲上來後心就會變硬,為了自身的利益,為了母家的利益,為了孩子的利益……

這些女人,在她看來,都被逼的全無當年的模樣了。

除了德妃外,淑妃也在這裡。

儀貴妃掃了淑妃一眼後,就略過她,跟德妃說了話。

她關心了幾句四皇子,這幾句關心的話其實是真心的。

四皇子救她的崽崽,她是真心感謝的。

但看德妃的表情,明顯是覺得她說的話很虛偽。

儀貴妃也懶得多加解釋,她把送的禮放下,然後走到了床邊,去看床上的四皇子,還有坐在床邊自家崽崽。

見到儀貴妃過來,凌瑞總算是撒開了握著四哥的手,他張開小手,讓儀貴妃把他抱到了懷裡。

“怎麼眼睛都腫了?”

儀貴妃微微皺眉,打算把他抱回去,給他熱敷一下眼睛。

凌瑞渾身都白白嫩嫩的,尤其是小臉上的肌膚更嫩,他稍微一哭就會把眼睛哭得紅紅腫腫的,小臉也紅,總之整隻崽看著都很可憐。

凌瑞揉了下眼睛,有一堆的外人在,他把小臉埋在儀貴妃的脖頸裡,也不說話。

儀貴妃安撫地給他拍了拍背,準備把他給帶回去。

但察覺出來儀貴妃要走,凌瑞立馬抬起了小臉,他搖搖腦袋,說道:“不走。”

儀貴妃:“……”

儀貴妃都不用看德妃的臉色,就知道人家不想留自家崽崽在這裡。

她壓低了聲音,哄道:“你要是想看你四皇兄,等明天再過來也是一樣的。”

“你看這裡有這麼多人,你不在這裡,他們也能照顧好你四皇兄。”

儀貴妃對別人說話直接,但對著自家的小崽崽,她說話卻無師自通的會了委婉。

她沒有說是這裡不歡迎她的崽崽,只說著這裡用不著崽崽來守。

儀貴妃哄了好一會兒,凌瑞卻還是固執地搖著小腦袋,死活不願意走。

他明明預知到了方懷羽出事,預知到了四哥要被連累。

可他還是沒有完全阻止這次事情的發生。

馬兒踢傷了人,四哥也受了傷。

預知畫面是有所更改,但接下來的事,他不知道是否會跟著有更改,還是說會繼續發生。

在預知裡,四哥夜裡就要發燒了。

德妃娘娘端過來的湯藥,四哥喝了會中毒。

“要跟四哥在一起。”

凌瑞重複著這句話,他哭的啞啞的聲音,讓儀貴妃聽得不由心軟。

在過了好一會兒,儀貴妃敗下陣來。

她抱著懷裡的崽崽,鬆口道:“行,讓你留在這裡,你夜裡要是想回來了,就讓人抱你回去。”

“好。”

儀貴妃是鬆了口,但德妃看到凌瑞重新回到凌皓身邊,卻並不怎麼樂意。

她張了張口,剛要說話,儀貴妃就先她一步開口道:“七皇子感念四皇子白日裡救了他,所以要為四皇子守夜。”

“德妃娘娘,七皇子對兄長的這點心意,你應該不會反對吧?”

德妃:“……”

德妃繃緊了臉,看著儀貴妃的眼神充滿了不善。

儀貴妃從不懼她,見她這樣,淡淡道:“七皇子年紀小,今夜在這裡如果做了什麼事兒,還請德妃娘娘擔待幾分。”

“等明日,本宮再來跟陛下一起探望四皇子,順便接回小七。”

儀貴妃撂下這話,帶著人離開。

被留下的凌瑞,眼巴巴的看著儀貴妃離開,他又握住了凌皓的手。

德妃討厭儀貴妃,對儀貴妃宮裡的小皇子,自然也討厭。

討厭歸討厭,她也不能真對著這隻小皇子做點什麼。

太醫在給凌皓處理完傷口,寫了藥方後,退了下去。

這會兒還在屋子裡的是德妃跟淑妃,以及一些宮女。

淑妃看著床上的小崽崽,她眼底沉了沉。

原本要跟德妃說的話,在有了這麼個礙眼的小東西后,也不方便再說。

“德妃姐姐,我明日再來。”

淑妃隨便找了個藉口,離開了德妃宮裡。

等淑妃一走,德妃走上前,也坐到了兒子面前。

她看著兒子肩膀上的紗布,眼底又湧出了悲傷來,但悲傷過後,她又有怒意。

為著一個大皇子的伴讀,還有一個就不該活著的小皇子,她這麼金貴的兒子,竟然賠上了自己的胳膊!

歷來的儲君,從不曾有身體殘缺的。

如果她兒子真廢了胳膊,她絕不會放過所有害她兒子的人。

凌瑞對德妃有點害怕。

他緊貼著昏睡過去後,還沒有醒來的四哥,一雙黑亮溼潤的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德妃。

“你喜歡你四皇兄麼?”德妃突然問道。

凌瑞點了點頭,聲音小小的:“喜歡。”

“你為什麼喜歡他?”德妃繼續問道。

凌瑞被他問的有點茫然。

他的小手抓著四哥的手指頭,在頓了幾秒後,才回道:“是四哥呀。”

因為這是他的四哥,所以他喜歡。

德妃沒聽懂他的話。

凌瑞看出他的疑惑,於是好脾氣的又開了口:“四哥好,我喜歡四哥。”

德妃聽到“好”這個形容,更疑惑了。她從未教過自己的兒子,做一個好哥哥。

她教兒子去爭,去奪,去成長為凌帝最優秀的孩子。

但她沒教過他,當一個好孩子。

凌瑞雖然有點怕德妃,但跟德妃這麼聊了兩句,他也不怎麼怕了。

“娘娘。”

凌瑞鼓起勇氣,對著德妃問道:“您,你您對四哥做不好的事嗎?”

德妃:“?”

德妃:“你說的不好的事,是指什麼?”

凌瑞不敢說的太直白,他不能直接把毒藥的事說出來。

阿無說了,他的預知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如果被人發現他有預知能力,他會被當做小怪物。

還有,他雖有人類崽崽的身份,但他的本體還是隻小瑞獸。

瑞獸,亦是神獸。

神獸的預知能力,不是凡人可以窺知的。

他能告訴阿無自己的所有預知,但不能把他的預知告訴給其他人。

“就是,就是會傷害四哥的事。”

凌瑞的話音落下,德妃的眉頭緊緊皺了皺。

她想起了她情緒控制不住時,會對著凌皓動手。

“你為什麼要這麼問?你覺得我要傷害他?!我是他的母妃,他不聽話,我打他幾下,難道不該嗎?!”

德妃被這個問題給激的言辭都凌厲起來。

凌皓是她的親兒子,當時出生後夜夜啼哭,是她不眠不休的照顧著,親自餵養著。

她愛極了她的兒子,那會兒看誰都覺得是來跟她搶兒子的。

雖然她被兒子的哭聲吵得時時崩潰,但她也堅持著,把兒子給一點點帶大了。

如今兒子長這麼大了,她教訓兒子,有錯麼?

凌瑞看她在四哥的事情上這麼容易激動,都不敢再接著問了。

他不出聲,德妃的情緒也慢慢的又安定了下來。

半晌後。

徹底平靜下來的德妃,看著病床上面色蒼白的兒子,輕聲開了口:“我打過他,但我不會傷害他。”

“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會比我對他更好。”

凌瑞“嗯”了一下。

他跟德妃實在是交流不下去,於是在吃過宮人端過來的晚飯後,他洗漱完,就爬上了四哥的床,小心翼翼的靠著四哥睡下了。

德妃娘娘怪怪的,凌瑞雖然也相信她不會給四哥喂毒。但預知裡的畫面,他不得不防備。

時間就這麼一點點過著。

國公府上的小少爺蔣言,正在拍桌子:“我決定了,我一定要去給小七當伴讀!”

他娘跟貴妃娘娘的感情好,所以她娘叫七殿下都是叫小七的。

他在家裡學會了,也會這麼叫,只是在外人面前,他還是會乖乖的叫殿下。

國公夫人看著拍桌子的兒子,給他丟了個白眼:“你說要去當伴讀,就能去了?今兒小七有沒有看上你還不一定呢。”

去給小七當伴讀的第一天,就眼睜睜的看著小七受了驚。

她看她這個兒子,一點都不隨她,不機靈。

蔣言還在嚷著要當伴讀,同樣已經回到家的陳州,則是開始記錄了。

他把今天看到的事情,全都一五一十的記錄了下來,然後放到信封裡,又鎖進了抽屜裡。

等明天白天,他就要把信封可以寄出去,寄到大慶去。

伴讀們各自做著各自的事。皇宮裡,凌瑞緊緊摟著四哥沒有受傷的胳膊,小身子把四哥貼的緊緊的。

今天晚上他在這裡,誰也別想給他四哥喂毒藥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