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毅並沒有特別多的朋友。

因為之前的那個他是個書呆子,之後的這個他,也沒有認識很多人,唯一一個跟他比較投緣的,就是眼前這位相門之子張簡了。

兩個人雖然是因為甘泉書院相識,但是彼此很聊的來,算得上是沉毅的至交好友了。

至於沉毅「託孤」的言辭,也不是說著玩的,老實說,自從他被齊人惦記上之後,心裡還真是有點發毛。

畢竟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

雖然沉老爺不想死,而且已經非常注意防護個人安全,並且身邊也有內衛時時跟著,但是他還是不得不提前給自己的妻兒留下一些保險。

如果他真的不小心掛了,那麼張簡無疑是一個值得託付的人,只要張簡能照顧沉家幾年時間,等過幾年沉恆慢慢成長起來,哪怕沒有中進士,只要他中了舉人,長到二十多歲,也能慢慢支撐起這個家,沉家就不至於散掉。

至於青雀…

對著張簡作揖之後,沉毅沉默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師兄,如果我不幸真出了什麼事,還請師兄出面,或者是請趙師伯出面,給青雀另尋一個好人家,不能讓她吃苦…」

「家中小兒,吾弟可以帶大…」

聽到沉毅這句話,張簡再一次皺眉:「都還沒有影的事情呢,子恆莫要繼續說下去了。」

「我知道沒有影的事。」

沉毅笑了笑:「我身邊還有內衛跟著,暫時不會出什麼事,將來有一天內衛不再跟著我了,也說明我對朝廷沒有什麼用處了,那時候齊人也未見得會在我身上浪費人手精力,不過被一個國家盯上了…」

沉老爺嘆了口氣:「我心裡總是覺得毛毛的,做什麼事情都束手束腳,今天師兄應承了我之後,將來我做事,心裡也就踏實一些了。」

「你…」

張簡沉默了一會兒,默然道:「你放心,你我兄弟不是外人,該做的事情我都會做,不過子恆你還是要保全自身…」

「嗯。」

沉毅微笑點頭:「這是自然,我是想要陪青雀母子一輩子的。」

「至於齊人…」

沉老爺面色平靜:「既然他們想要殺我,我也想要殺他們。」

「所有一日,北齊朝廷不存了,這柄懸在我頭上的利劍,其實也就無從談起了。」

從前,沉毅對於國仇家恨,其實並沒有特別敏感,因為說到根本上,他不完全是一個土著,他身上有半個來自於異鄉的靈魂。

正因為如此,沉毅從前固然也想著北伐,也想恢復河山,但是沒有陸夫子那種刻在骨子裡的仇恨感。

但是從上一次被火燒之後,這種仇恨就有了。

原因很簡單,沉毅沒有辦法聯絡到齊人。

也就沒有辦法讓他們取消對自己的追殺。

既然取笑不了,那就只有你死我活了。

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沉毅也是要跟齊人掰掰手腕的。

聽到沉毅這句「北齊朝廷不存」,張簡只是默默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雖然他並不是特別悲觀,但是幾十年對峙下來,數次戰敗,北齊在張簡這一代陳國人的心裡,無疑是非常強大的。

而且幾乎是不可戰勝的那種。

雖然張簡做夢都想要一統天下,歸還故都,但是他心裡很清楚,這種念想只是感性而已,理性告訴他,陳國能夠做到的,只能是熬下去。

熬到有一天,北齊徹底爛根,先陳國一步而亡。

可即便那個時候,陳國也未必有能力,吃掉北邊的半壁江山。

想到這裡,張簡有些煩惱的搖了

搖頭,岔開了話題。

「子恆這一次,什麼時候動身離京?」

「再過些日子吧。」

沉毅微笑道:「抗倭軍經歷了一場苦戰,將士們也都累了,而且補充了不少新兵,也需要訓練,短時間內不會再有大的動作了,我可以在建康多歇息一段時日。」

說到這裡,沉老爺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然後輕聲道:「估摸著明年的現在,小弟就可以回京繳旨了。」

張簡有些驚喜的看著沉毅:「再有一年,倭寇就能盡除?」

「盡除不至於。」

沉毅喝了口酒,緩緩說道:「但是大的倭寇勢力可以全部被打散,最多剩下一些小魚小蝦,到時候在沿海各州府佈置一些抗倭軍,就可以做到海路暢通了。」

「那這一趟巡海的差事,其實也就完成了。」

張簡爽朗一笑:「到時候,陛下一高興,說不定會再拔擢七郎一次,那時便是三年五遷,你沉老爺搖身一變,就是朝廷的四品大員了!」

沉毅笑了笑,正要回答,雅間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陣敲門聲:「沉毅沉老爺在麼?」

沉毅皺眉,看了一眼門口:「誰啊?何事?」

門外聲音低沉:「陛下召您進宮。」

沉毅聞言,點頭道:「好,知道了,我回去換身官服,立刻進宮面聖。」

門外那人應了一聲,便轉身離開了。

張簡皺眉:「這聲音,聽起來可不像是宮裡的宦官。」

「是內衛。」

沉毅笑著起身:「多半是隨口召喚,沒有下什麼旨意,兄長在這裡稍歇,我回家換衣服進宮去了,免得被人說小弟怠慢君上。」

張簡也站了起來,伸了個懶腰:「我也差不多要回去了。」

他對沉毅笑道:「子恆既然能多待幾天,咱們兄弟還能多喝幾頓酒,改天我帶幾罈好酒,去你家尋你。」

「好。」

兄弟倆約好了下一次見面的時間之後,沉毅就離開了歸雲樓,回家換衣服去了。

換了官服之後,沉毅沒有休息,直接坐車進宮,到了皇宮門口的時候,已經有小太監等在了那裡,見到沉毅之後,直接把沉毅領進了宮裡,一路領到了甘露殿。

進了甘露殿之後,沉老爺很快見到了皇帝,他整理了一番身上的官服,然後咳嗽了一聲,跪在地上說道:「臣兵部沉毅,叩見陛下。」

皇帝這會兒,正皺著眉頭坐在主位上翻看文書,聽到了沉毅的聲音之後,他眉頭微微舒展,嘆了口氣:「起來說話。」

沉毅站了起來,臉上露出笑容:「恭喜陛下,迎納新妃…」

「朕找你來,就是為了這件事。」

皇帝揮手屏退了宮人,然後看向沉毅,皺眉道:「母后今天,去…去她那裡了。」

皇帝從龍椅上起身,走到了沉毅面前,無奈的說道:「朕已經把她安排在很偏僻的地方了,但是母后還是去了,還帶著皇后一起去,還…」

皇帝臉色有些不太好看:「還說,要讓太醫給她請脈,看身上有沒有什麼隱疾。」

顧橫波已經有了三個月身孕,自然是不能被太醫請脈的,不然就露餡了。

雖然太后娘娘不太可能把這種家醜說出去,但是卻很有可能在產後,把顧橫波這個人給處理掉。

畢竟***進宮,一旦傳出去,那就是天大的笑話。

皇帝說到這裡,抬頭看向沉毅。

「沉卿,你足智多謀…」

沉毅無奈的看向皇帝:「陛下,您的才智遠遠勝過臣,這種事情,您心裡早就有辦法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而已。」

皇帝臉色一沉:「什麼辦法?」

沉毅默然低頭。

「如今,陛下御極已近十年,中書五位宰相,過半是您簡拔上來的,朝堂內外…」

「應該俱在您掌握之中了才是。」

皇帝愣了愣神,然後抬頭看向沉毅。

沉老爺沉默了一會兒,低頭道。

「陛下,臣說一句臣不應當說的話。」

沉毅深呼吸了一口氣,緩緩開口。

「天無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