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來我往的爭了上百年,直到正統年間,官員們爭煩了,乾脆另起爐灶,建立了一個獨立於內庫、由戶部直接管理的國庫,太倉。

從此之後,每年的財政收入部分歸太倉部分歸內庫,還有一些兩邊分贓。比如發行貨幣的收入,兩邊五五分賬。再比如鈔關收入,以前內庫獨吞,現在也不得不拿出三成交給太倉。

到了成化年間,太僕寺也找藉口建立了常盈庫,把馬政的盈利單獨存起來,既不歸皇帝直接管理,也不讓戶部插手,算是獨立在太倉、內庫之外的第三個國庫組成部分。

又過了幾十年,嘉靖皇帝的工部尚書看到太僕寺有自己的小金庫,日子過得無比舒坦,也找到皇帝不知灌了啥迷魂湯,又弄了個獨立於太倉、內庫和常盈庫之外的節慎庫,於是明朝的國庫就被分成了相互獨立的四個部分。

不對,如果僅僅是四個部分哪兒談得上亂。除了兩京的太倉、內庫、常盈庫和節慎庫之外,每個省還有自己的府庫。

各地從民間徵收的糧草錢鈔要先入府庫,再上繳朝廷規定的部分,剩下的存在府庫中以備不時之需。自己記賬自己花,這小日子不要太舒坦。

但上繳國庫的部分有時候是以實物算,有時候又要折成錢鈔,流程既凌亂又繁瑣,還沒有專門人員管理,賬目亂成一團麻,很難完全釐清。

說完了國庫系統,還得聊聊稅收系統,沒有收入,庫房管理得再井井有條也是枉然。

元朝末期,各地狼煙四起、兵禍不斷,僅從朱元璋加入起義軍到推翻元朝建立新政權就經歷了15年。

打仗打了15年是個啥概念呢?後世的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加起來不過12年,新中國成立之後,基本就是一窮二白。

明初基本也是這個狀況,內部百廢待興,外部威脅依舊存在,無法把全部精力用在內政上,必須要保持一支龐大的軍隊。

朱元璋為了減輕財政負擔,採用了廣泛的軍事屯田,也就是衛所制,想效仿北方遊牧民族來個軍民合一,需要打仗的時候穿上盔甲就是士兵,打完仗放下刀槍拿起鋤頭就是農民。

怎麼評價呢?太理想化也太缺乏長遠眼光,完全就是頭疼醫頭腳疼醫腳,更沒考慮過軍戶們的未來。標榜為農民出身的朱元璋這時候已經背叛了他的階級,制定的大多數政策都沒有向農民偏袒,反而是加害。

究其原因,有可能是智慧不太夠,但他玩政治鬥爭可一點不含糊。也有可能是為了權力,畢竟國家是他打下來的,必須傳給老朱家萬萬年。這時候哪兒還顧得上農民的死活,自己怎麼合適就怎麼來唄。

一個由農民起義建立起來的國家,國內農民起義次數和規模居然在歷史上名列前茅,僅從這一項上來看,老朱就沒有真正為了農民著想,至少是沒想周全。

與此相反,他倒是給子孫後代想得挺周全,恨不得把國庫都掏出去也不心疼。有人說他制定政策的時候沒想到子孫那麼能生……這話說得都降智,他又不是單性繁殖出來的怪物,怎麼能想不到後代還會生後代!

衛所制度剛開始確實有效果,可惜好景不長,也就100年出頭,屯田收入就從永樂年的800多萬石迅速下滑到了正德元年的104萬石。

這時衛所制就不再能為朝廷降低財政負擔了,反而成了負擔。軍費開支從正德初年的40萬兩快速飆升到了景陽三年的400多萬兩,這還是在沒發生任何中大規模戰事的前提下,如果有,軍費還得增加。

光多花錢就夠了嗎?肯定不是,一個糟糕的政策,帶來的往往不是該有的損失,還會加上連鎖反應。衛所制引發的連鎖反應就是讓軍隊整體素質和戰鬥力大幅度下降,想彌補必須花費更多錢糧重新招募士兵。

從正德之後,北方大部分軍隊用募兵來填補空額已經成了通行的做法,當時的價格是6兩銀子一年。到景陽三年已經漲到了16兩銀子,袁可立以漕運總督名義招募的水師更貴,要18兩銀子一年。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起,各種戰事也突然頻繁了起來。嘉靖二十九年,韃靼首領俺答汗率兵突入京師附近劫掠八日,史稱庚戌之變。

嘉靖三十二年,倭寇大舉入侵江浙沿海地區,朝廷調集了大量人力物力,耗費了十多年時間才勉強平定,沿海地區受到的損失不計其數。

萬曆時期的三大徵、逐漸露出獠牙的遼東女真各部、再加上此起彼伏的地方性農民、手工業者暴動,又把靠張居正改革積攢下來的家底差不多耗光了。

反過頭來再看看民間,如果老朱家真對農民好,百姓們怎麼會如此薄涼,想盡了各種花招去逃避、甚至用武力抗爭朝廷的稅賦。

明朝實行的是累進位制徵稅方式,田產越多稅率越高。徵富濟貧的出發點很好,但和當時的諸多政策一樣,可實施性太差,到處都是比城門還寬的漏洞。

所以說吧,好的企圖並不一定能獲得好結果,做為普通人尚且如此,想當個稱職的皇帝,必須具備超出常人的大智慧,跳出凡夫俗子的格局,才有可能成功。

具體來說,不超過30畝地的農戶,稅收負擔只佔到了5%左右。到了300畝規模,稅收比例接近10%,以此類推,稅率隨著土地增加打著滾的翻番。

那是不是就沒人願意兼併土地了呢?這時候就得祭出老馬同志的名言了:只要利潤足夠多,資本就敢踐踏人世間所有的道德與法律。官僚士紳,比純粹的資本更厲害,因為他們手中還多了一樣大殺器,權力。

為了偷漏稅,官僚士紳們想了幾種行之有效的辦法來對抗朝廷法令。比如分散購地,在每個州縣的購地數量都不超過300畝,也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只交5%稅,這種做法被稱作飛灑。

如果家裡沒足夠人手,不想去外地購買土地,只想守著自己家過日子,能不能也少交點稅呢?必須能,只要把屬於自己的土地掛在沒有土地的流民名下,也能達到同樣的效果,俗稱詭寄。

眼看著大戶人家都這麼精打細算的過日子,小地主和普通富戶肯定也不肯落後。於是他們也想了個辦法,把土地獻給當地有免稅權的宗室功勳或者廟宇,繳納低於規定的稅率,兩邊都有便宜可佔,唯獨虧了朝廷。

如果當地沒有宗室功勳和廟宇,也不會玩飛灑和詭寄該咋辦呢?沒關係,還有辦法,比如說拖欠。找各種藉口少交稅糧,並承諾明年補齊。然後找個除了條賤命啥都沒有的流民,讓他代替自己去挨杖責,同樣花不了幾個錢。

還有更狠的,反正也是交不上稅,乾脆就放棄田地,帶著全家鑽進山溝子當流民,找到合適的耕地刀耕火種自給自足。後世裡很多隱藏在山溝裡的小村子,就是當年躲避戰亂或者逃稅流民建立的。

找不到也不是末日,還可以四處流浪,專找大城市鑽,要飯吃總比面朝黃土背朝天辛辛苦苦勞作一年,結果交完稅仍舊餓肚子強。

當地官員面對這種情況通常來講也不會玩了命追究,他們三年一考核,保不齊下一任被分去什麼地方,如果太較真反倒容易引發民變,不光影響自己的名聲,還會給上官添麻煩。

地方官沒辦法,朝廷同樣也沒辦法,換誰去治理,只要不能更改稅法,都解決不了根本問題,那就只能睜隻眼閉隻眼假裝看不見。

歷任皇帝在登基、生皇子、冊封太子的時候,都會假惺惺的來個赦免,把之前拖欠的稅糧免掉一部分,以期讓成為流民的農戶減輕負擔,及早返回家鄉繼續種地納糧當韭菜被收割,但黃鼠狼給雞拜年的戲碼唱得次數太多就失去了忽悠效果,收效甚微。

農稅這邊虧空越來越大、入不敷出,從根本改變現行制度又難上加難,換個思路,能不能提高其它方面的財政收入,用來彌補虧空呢?

比如商稅,答案是不成!明朝的治國理念是重農抑商,上百年間就沒鼓勵過百姓經商,突然間向商業化轉型談何容易。

再說了,縱觀中國歷史,只要是朝廷不鼓勵的事情,99%全是利潤特別高的。普通百姓無法染指,卻不意味著權貴階層也不能幹。

實際從明朝中期開始,官僚資本就大規模進入商業領域了,皇帝和朝廷全都心知肚明,但誰也沒法挑明,嘴上還得繼續嚷嚷以農為本的廢話。

向官僚資本收稅?這恐怕要比御駕親征一舉蕩平漠南、漠北韃靼各族還危險。敵人不管多兇殘好歹能看見,官僚資本的主體是朝廷官員、宗室和勳貴,多收一分錢他們也得急眼。

惹了眾怒,皇帝分分鐘會因為睡午覺姿勢不對、落水感冒、吃錯藥、隨便上廁所被死亡,實在不成還可以被宮女、太監亂棍打死,反正是誰動了他們的蛋糕誰就得去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