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建虜位於何處?由山海關回援是否追得上?又該帶多少兵馬?”高攀龍伸出了三根手指,每提一個問題就彎曲一根。

“……兵部尚未接到後續戰報。”這三根手指彷彿三根魚刺,死死卡在王象乾喉嚨裡,不管如何吞嚥,一根也摳不出來。

“嗯,高愛卿問得好,現在敵人數量、位置和行進方向尚未可知,盲目調派部署只會自亂陣腳。朕已經派錦衣衛拿著手諭趕去山海關,讓杜松一步也不許動,一兵一卒也不許調派,做好應對來犯之敵的準備。”

就在兵部尚書有些尷尬時,皇帝突然發話了。先對高攀龍提出的問題給與了高度評價,然後話鋒一轉說出了已經做出的部署。

“陛下,如不調派邊軍回援,若是建虜直逼京師該如何是好?”此言一出,包括高攀龍在內的所有人全都面露驚愕,左都御史許弘剛直接就問了出來,眉宇間充滿深深的憂慮。

“眾愛卿來看!”洪濤沒搭理許弘剛的提問,而是起身一揮右手把長桌上蓋著的錦緞抖開,露出了下面凹凸不平的桌面。

沒錯,這張長桌不光巨大,桌面也與眾不同,不是平的,佈滿了坑窪溝壑,仔細端詳,居然有山川河流、城鎮農田,有些地方甚至擺著米粒大的小人。一條紅色的線狀凸起,從海邊沿著山脈盤旋蜿蜒,赫然就是長城。

“嘶,此沙盤大為精妙……這就是京城?”一瞬間大殿裡的氣氛從凝重變成了輕鬆,葉向高指著一座下寬上窄的不規則矩形,看樣子是認出來了。

“不錯,這是朕讓御用監的能工巧匠做出來的,比較匆忙,很多方位尺寸還不太詳盡,聊勝於無吧。朕已命人到全國各地仔細測量,再過幾年,我們君臣足不出戶就可以指點江山了。”

對於眾臣的反應洪濤比較滿意,沙盤雖然在漢代就有使用,不算發明創造,但此沙盤非彼沙盤,無論從細節還是表現力都比歷史上所有的沙盤更精準更直觀。

“陛下高瞻遠矚,神來之筆,臣等佩服之至。”此時如果沒人趕緊拍幾下馬屁,洪濤這個皇帝當的就太不合格了。方從哲帶著一臉的崇拜,率先拍了上來。

“雕蟲小技,不足掛齒,哈哈哈哈……”洪濤很受用,掩蓋不住的那種,笑聲繞樑。

“看,這裡就是桃林口,有水陸兩個關隘,青龍河從東繞關而過,突破此關再向西就是大片平原,無險可守。

杜松在此設立了南北兩座兵營,駐有2300名軍將,不可謂不嚴防死守。然一夜間即被攻破,朕以為只有兩種可能。一,敵軍勢大,邊軍寡不敵眾。二,裡應外合,有人開啟了關門放敵軍入城。

眼下朕和諸位一樣沒見到更詳細的戰報,無法判斷到底是何種情形。不過有件事可以基本確定,敵軍絕不是小股騷擾,處心積慮謀劃已久。

幾個月前李如樟率領陸戰衛從從界嶺口出邊牆,狠狠打擊了首鼠兩端的喀爾喀五部,破壞了他們與女真聯姻結盟,這次建虜突然扣關顯然是來報復的。”

不等群臣隨聲附和,洪濤突然收起了笑臉,指著沙盤上的一個小方塊開始講解。根據現有的情報,對敵軍數量、來歷進行推測。

“若是報復,肯定事先已經選好了目標。從桃林口向西要經過薊州鎮、忠義中衛、武勝右衛、營州五衛、鎮朔衛、興州後屯衛、定邊衛、神武中衛等12個衛所寨堡才能抵達京城。

桃林口之外乃群山峻嶺,只有順著青龍河才能通行大軍。建虜此行不會攜帶太多工程器械,若是一路攻城拔寨會拖慢行進速度,讓偷襲變成了強攻,實乃不智也!”

做為兵部尚書,王象乾對面前巨大的沙盤不光看熱鬧也看門道。有了這個東西輔助,確實能做到對戰場以及周邊的地形地貌、城鎮寨堡一目瞭然,然後就有了想法。雖然猜不到敵人到底去了何處,卻也去掉了一條不太可能的線路。

“難不成建虜要掉頭向東,從兩個方向夾擊山海關?”別看高攀龍是個純粹的文官,對沙盤也很感興趣,臉都快貼在上面了,仔細辨認每面小旗子上的字,看著看著就看到了山海關,忽然也有了靈感。

“山海關重兵雲集,城高糧足,一旦不能速戰速決,這股建虜必會受到兩面夾擊,非明智之舉。”

這兩個人指著沙盤一頓推演,馬上勾起了其他人的興趣,戶部尚書趙世卿也加入了進來,對高攀龍的設想提出了異議。

別看他是個算賬的,但在當戶部尚書之前還當過南京兵部主事,並不是一點不通兵道。實際上明朝的很多官員都有類似情況,並沒有專業一說,從禮部到刑部、從刑部到戶部,往往是在八竿子打不著的幾個領域來回穿梭。

為什麼要這麼弄洪濤能理解,但並不贊同。雖然說做到尚書這種層面對專業素養要求很低,會玩人會耍政治手腕才是關鍵,但在有些事情上還是內行領導內行更順手,不容易出現太大偏差。

所以在有能力整頓吏治的時候,他就打算把這種陋習給改過來。以後的政府高官不光要懂得怎麼領導屬下,還要懂一些專業技能。別整天光想著怎麼人玩人,得把重心放在做事情上。

“臣有一事不明,請諸位解惑。建虜若是不走薊州鎮向西,而是先向南攻打永平府,再沿著海邊的驛道去天津衛,是否可行?”

隨著參與討論的人越來越多,爭論越來越激烈,原本打算先把杜松拉下馬,除掉一個重要保皇派軍職的翁正春也忍不住把注意力轉到了沙盤上。仔細端詳了片刻,順著用白色細沙標出的道路,提出了另一種可能性。

別看大殿裡一時成了蛤蟆坑,眾臣各有各的見解,洪濤卻不覺得一點煩躁。這種爭論都是就事論事的討論,不管對錯都是應該的,比藉著事情陷害人要可愛多了。

假如他們今後能一直如此,哪怕全是外行,也不打算學習新事物,並依舊對皇權過大心存芥蒂,自己也願意將就將就,繼續讓他們在朝堂裡留任到幹不動為止。

只可惜,這種想法只能算是美好的願望,能實現的機率非常非常低。成百上千年形成的文化,不是說改就能改的,越是成功人士就越不願意改變,這套東西是他們賴以生存的基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