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4 邊緣人物

次日，天剛矇矇亮，林雨山就被拖起來了。

徐孟洲去外面的早餐店買了包子和雞蛋交到她手上，並將她連人帶著行李箱一起塞進了車子。

天空灰濛濛的，車子穩穩地在高速上行駛著。林雨山透過車窗反射的光，看到了自己眼下的兩道烏青。

他們兩個，昨晚到底有沒有……

在他家住了五年，除了夫妻吵架以外，其實她一直以來都沒聽到過什麼難以啟齒的聲音。

算了。誰知道呢？人家是合法夫妻，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和她這個外人有什麼關係。

越想越覺得無語。林雨山轉過頭調整角度，對著後視鏡裡的徐孟洲重重地翻了個白眼。

“我看得到。”

林雨山趕緊乖乖坐好。

徐孟洲一邊注意著路況一邊轉動著方向盤，與她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你昨晚沒睡好嗎？”

“如你所見，拜你所賜。”林雨山沒想到，他居然一直用餘光觀察著自己，只得悻悻地收回了白眼，“我今天又沒課，就不能讓人多睡會兒嗎？”

“你是沒課，可我還要去學校上課。”徐孟洲笑了，看小孩兒似的微微側過頭看著她，“應該是太久沒回來睡不習慣，在車上多睡會兒吧。”

他自顧自地就下了結論。林雨山聽得心裡發笑，也不答他，仰頭眯眼寐了一會兒。

靖州大學距離徐孟洲家只有一個小時的車程。錯開早高峰沒有堵車，很順利地到了。下車後，林雨山從開啟後備箱將行李箱提了下來，一轉身，差點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是徐孟洲。

鼻息捕捉到一縷清新的洗衣液氣味，微不可聞。她感覺自己的心漏跳了一拍。

“給你。”

徐孟洲開啟車門，從裡面找出一本棕色封皮的冊子遞給她，冊子很舊，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封皮也有些許破損。

“怎麼現在突然願意借給我了？”林雨山看出這是昨天她找徐孟洲索要的那本勘察手冊。

“其實……這裡面的內容，基本上都是林教授指導著寫的。”徐孟洲抿了抿唇，“這並不是我一個人的手冊，它的一部分也屬於你的父親。”

她還住在徐孟洲家的時候，在他的書房裡發現了這本手冊。從此以後只要做完作業，她就拿著這本冊子向徐孟洲好奇地問東問西，他也很耐心地一點點解答她。只是沒想到，這本冊子和父親有這樣的淵源。

她鼻尖有些酸，“怎麼現在才說。之前不是不肯給我嗎？”

“你的東西幾乎都搬完了，這本冊子也算林教授的遺物，一起帶走吧。”

林雨山不甘心地抬眼看他，“以後是真的不會見面了嗎？”

徐孟洲失笑，手掌溫柔地撫上她的髮絲，像摸小動物似的揉了揉，“笨。怎麼會呢，你是搬走又不是嫁人……”

他覺得自己大抵是早起開車開累了，莫名其妙地說出這種話。及時將這個不合時宜的話題打住。

“如果我結婚了，你會怎麼樣？”林雨山向他靠近一步，火焰從眼底深處中燃起，灼燒掉聽覺以外的其他感官。她急切地期待著徐孟洲的答案，攥緊的拳頭被滑膩膩的汗水打溼。

話題被他自己被挑起，徐孟洲無法，只得正面回答道，“還早，我知道你是很有主見的人，人生大事不會草率做決定。”

他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但以後到了結婚的那一天的話，還是要帶回來給我看看，我才能放心。”

像是心底裡有一塊停止運轉的區域突然被啟用，她不甘地追問，“你會不放心嗎……不放心什麼？”

“好了，我上午還有課。快進去。”徐孟洲把她連著行李箱一併往校門口的方向推去。

失去了氧氣，火焰就會熄滅。

她早就知道徐孟洲不會給出答案，仍是不甘心地想要從他口中獲得一絲他在乎她的蛛絲馬跡。

三月清晨的風極冷，但她的後背被他的身體擋住，是暖的。

林雨山的雙腿像是被灌了鉛，被他推著卻邁不動步子。她乾脆轉過身，將行李箱推到一邊。

“徐老師，我……”

“嗯？”

“徐老師，你保重。”

她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又補充一句：“要提防身邊的人，不要讓任何人有機會傷害到你。”

“什麼？”

“沒什麼，只是替你不值。”林雨山撇了撇嘴。她感覺有些鼻塞，再多一秒鐘眼裡噙著的淚水就會落下來。“好了，快走吧別遲到了，我看著你走。”

眼前十九歲的她，與當年十三歲林雨山的小小身影重疊、交織，最終又分開。他的唇微微翕動著，似乎還想說點什麼，但終究沒有再多問。

與她揮手告別後，徐孟洲將車子駛入車水馬龍的街道，很快融入其中，消失不見。

林雨山長舒一口氣。她拿起那本破舊的勘察手冊，眼中的淚如釋重負般滴落在冊子上。她明白以自己的身份，只能為他做到這一步了。

有時她會幻想，如果她再早生幾年，是否就不會陷入“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的魔咒中。

徐孟洲之於她，一直都有著很多種標籤——

她偷偷愛了很多年的人、一名溫柔敦厚的老師、一個沒有血緣關係的養育者，父親最喜歡的學生。

以及，她最不想面對的一個標籤——有婦之夫。

可她明明，是比黃楹更早認識徐孟洲的啊。

這世間的陰差陽錯，一刻都未曾停歇。

-----

一團紅光逼近，徐孟洲才在慌亂中踩住剎車。就在剛才，他差點對著眼前的紅燈衝了出去。

急剎車強大的後坐力，讓他幾乎整個人都往前傾斜出去，猛烈的剎車過後。頭部也隨著慣性，重重地摔在車座靠枕上。

如果沒有這根安全帶，自己今天可能就躺在醫院裡了。

“嘀——嘀嘀嘀——！！！”

身後傳來一陣急促的車喇叭聲，伴隨著陌生人的叫罵聲。“前面的！搞什麼鬼？尼|瑪會不會開車？紅燈前面突然給我來個急剎車，想碰瓷是不是啊！？”

徐孟洲長吁一口氣，雙手從方向盤上重重滑落，身體直挺挺地靠在座位上，閉上雙眼。

剛才為什麼不跟林雨山好好告別？

如果今天是最後一次見面的話，那麼自己對她的責任，真的就能到此為止了嗎。

自己對林雨山的照顧到底是一種習慣，還是什麼。

不想深究下去。這是自己欠她的，一輩子也償還不清。

綠燈亮起，徐孟洲踩下油門，快速融入進清晨早高峰的車流裡。

靖州市第一中學，辦公室內。

徐孟洲任教的科目是高中地理。由於不是班主任，除了上課之外，並不需要與學生進行過多的深入接觸。上午到了辦公室，只需要備課與整理課題研究的材料。他胡亂地給自己塞了兩片面包解決早餐，便開啟待會兒要用的PPT備課。

雙手在鍵盤上快速敲打著。他的眼神餘光卻看到辦公室視窗飛快地掠過一個模糊人影，噠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一個女孩子出現在辦公室門口。她的手緊緊扒在門框上，因為跑得太快前額滿是汗水，用力喘著粗氣，後背也劇烈地起伏著。

徐孟洲認出女孩是他下午要去上課的那個班級的班長。

“怎麼了？慢慢說。”他立刻放下手頭的工作站起身。

“徐老師，幸好你在這裡，我們班主任不在。”女孩一邊喘氣一邊強忍著哭腔。“我們班上有兩個人打起來了，情況好嚴重，兩個人都流血了。徐老師你快去看看吧！”

“好。”徐孟洲合上膝上型電腦，“我去看看，你馬上給你們班主任打電話，然後去通知教導主任過來。”

離開辦公室，他幾乎是飛奔著過去的。趕到教室的時候，外面已經圍滿了看熱鬧的學生，沒有一個人上去阻攔。徐孟洲只覺事情不妙，他用力扒開圍觀的學生們，才看到裡面的景象。

兩個少年互相揪著對方的領子，其中一個因為體型較弱，被另一個少年壓在了身下，兩個人臉上都掛了彩，鼻青臉腫，鼻孔也滲出了鮮血。此刻上方的少年佔據了優勢，他揮拳狠狠地砸向身下的人。

下方的少年躲閃不及，被這一拳砸得暈頭轉向。他搖了搖頭試圖讓自己恢復清醒，口中啐地吐出一口血沫來，死死地咬著牙，用身體殘存的力氣向壓在他上方的少年揮出一拳。奈何體力不及對方，拳頭當即就被對面的人鉗制住，緊接著腹部又結結實實捱了一拳。少年痛得蜷縮起來，卻又在對方收回拳頭的時候找準機會，一口死死咬住對方的手臂。

“嘶……你|媽媽就是個不要錢的妓|女，誰都可以玩的那種。被我爸玩夠了，哪天讓我也玩玩！”上方的少年被這一口咬得痛極，被徹底激怒。他按住對方的頭，狠狠地往堅硬的地板上磕下去。

如果就這樣被砸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徐孟洲沒給自己留下思考的時間，他立即用雙手護住弱勢少年的頭部。由於對方下了死手，他的手被連帶著一起砸向了堅硬的地板。

“砰！”

一聲悶響，他的雙手被重重地磕在了地板上。

兩個學生反應過來誤傷到了老師，只得停了手，不知所措地看向他。

瞬間的劇痛刺得他悶哼一聲，神經末梢升起一陣寒意，隨後雙手彷彿麻痺一般失去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