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過新衣,馬氏就收到了孃家兄嫂的回覆。他們很歡迎她下午回孃家去。

本朝風俗,外人拜訪主人家,時間不該超過午時。但馬氏一來是外嫁女回孃家省親,二來兄長馬舅爺病弱,早上總是起不來,往往要到日上三竿,才有精神,下午對他來說是個更合適的會客時間,因此馬氏才選擇了午後再去見他。

海棠磨了馬氏兩句,便順利得到她的許可,可以陪同馬氏一道出門了。

今日再見馬舅爺,他的精神比前兩日又好了不少,似乎是新換了一位大夫,開的藥對他頗有效果,腿疾犯病的時間短了,晚上睡得香,他的氣色自然大有改進。

馬舅太太忍不住跟馬氏抱怨:“這藥極好,大夫醫術也高明,就是一副藥太貴咧,比起從前吃慣的藥,每副起碼要貴七錢八分銀子!大夫還叫他多吃些日子,好看看療效。這一天一副藥,十天就要七兩八錢銀子,一個月就要二十多兩!這都趕上額們家一個月的開銷了。月月開銷都要翻一倍,哪裡吃得起?!”

馬舅爺臉上露出苦笑:“你少說兩句。在玉梅面前胡說些啥?!”

馬舅太太瞪他道:“老爺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額跟小姑子說說咋了?小姑子是當家太太,自然曉得額的苦處!”

馬氏無語地瞥了她一眼:“看的是哪位大夫?在哪兒抓的藥?”得知大夫的名諱與醫館堂號後又說,“額記得他家,從前爹在的時候,就是他爺爺和他爹看的診,沒想到如今他也長大了。既然大哥吃他的藥好,那就繼續吃下去。不就是一個月二三十兩銀子麼?難道還能比大哥的身體重要?”說完就把兄長的醫藥費給包了,免得嫂子再囉嗦。

馬舅太太頓時眉開眼笑,熱情地衝著馬氏與海棠說了許多好話,把海棠誇得臉都紅了。

馬舅爺聽得尷尬,連忙尋藉口打發妻子:“你不是與隔壁劉太太約好了麼?趕緊過去吧,別叫人久等。”

馬舅太太這才想起來,忙向馬氏賠笑:“二姑太太慢坐。隔壁劉太太答應了替路升家的兒子尋個好差事,額得過去問個明白,才能放心。”

事關寶貝孫子的前程,剛剛才給她送銀子花的小姑子頓時就不重要了。

馬氏早已習慣了嫂子的脾氣,不在意地揮揮手,等她離開,屋裡只剩下自家祖孫二人與兄長了,便把昨日周家三房祖孫反目的事,低聲告訴了馬舅爺。

至於張平貴被擒之事,馬氏覺得沒必要,就暫時沒提。

馬舅爺很是吃了一驚。周晉浦素來與馬老夫人一個鼻孔出氣,對她盲目順從,馬老夫人也總是裝作疼愛孫子的模樣。周晉浦對她這個沒有血緣關係的繼祖母,比對母族親人還要敬重親近。萬萬沒想到,這對便宜祖孫還會有翻臉的時候!

雖然馬氏說,周晉浦對周馬氏依然態度惡劣,但他不再盲目聽從馬老夫人的號令,對周馬氏來說就是件好事。至於周晉浦母族那頭,馬舅爺認為不是問題。這些年他跟屠家人關係維持得不錯,對方應該會聽他的勸,日後再給點好處,他們萬萬沒有拒絕的道理。

不為別的,屠家如今在長安地界上,就只能指望周家這門姻親能給自家商隊撐腰了。從前他們順從馬老夫人,是因為她乃周家三房主母,而非她與他們有什麼交情。如今周家合族都看馬老夫人不順眼,他們難道還能為了她一個人,與整個周家作對不成?憑什麼呀?她又不是屠家的親骨肉!

馬舅爺立刻取出文房四寶,扒在炕桌上給屠家的現任家主寫了封信。

信是寫了,但馬舅爺也提醒馬氏:“屠家不會拒絕額們,可額們也得提防,替周晉浦管著他母親陪嫁莊子的陪房們,早已不是屠家僕奴,需得小心這些人被馬老夫人收買,不肯聽從舊主吩咐。”

正常情況下,官宦人家女兒出嫁時帶的陪房僕從們,大都有親眷家屬留在新娘孃家為僕,如此孃家才好牽制這些陪房們,不會輕易因為被夫家收買,就背叛了女主人。可屠家情況有些不同,屠氏去世三十多年了,周晉浦不理庶務,一直將亡母嫁產託付給馬老夫人打理,管理著嫁產的僕人都繁衍了不止一代人,哪怕他們名義上仍是姓屠的,也無法保證他們還對舊主忠心耿耿。興許他們私底下早已改投了馬老夫人,也未可知。

馬氏對此倒是有所準備:“若果真如此,就讓屠家人去告訴周晉浦,這些刁奴已然背主,讓他不要再用他們了。屠家人發了話,周晉浦總不會不相信。”

馬舅爺點頭:“成,那額就多囑咐屠家人一句。”他往信尾又添了兩行字,便把信封好,吩咐管家走一趟,務必要將信當面交到屠家家主手中。

管家拿著信領命而去。馬舅爺回頭安撫馬氏:“這件事不難辦到。額在信裡已經提醒過屠家人,不要錯判了形勢。馬老夫人從前再有威望,也都是靠著周家才能讓人信服。如今連周家都不肯再支援她了,屠家最擅看風駛舵,自然知道該如何選擇。”

馬氏點頭。海棠有些好奇地問:“舅爺爺,馬老夫人在長安好象挺有勢力的,全都是因為她是周家誥命的緣故嗎?她就沒有另外發展什麼人脈?”

馬舅爺笑笑:“她能發展啥人脈?老將軍在時,她想辦啥事,老將軍都會替她辦好,根本不必她操心。老將軍去了,她一個寡婦又不好拋頭露面,偶爾替人謀個差使啥的,人家看在老將軍生前的情份上,也會給周家三房一個面子。再怎麼說,老將軍從前也立過許多功勞,沒少為邊軍的兄弟們打算,大傢伙受了老將軍的恩惠,多照應照應他的妻兒,不是應該的麼?況且周世功又在軍中任職,他願意替他後孃辦事,旁人還能駁了他的臉面不成?”

回想起從前,馬舅爺忍不住唏噓。雖然他兄妹三人都覺得馬老夫人不是好人,只是裝作賢良模樣,但周家上下都願意信她,長安地界上也沒人說她壞話,他們兄妹又怎敢多言?可見馬老夫人的手段有多麼了得。然而,任她再了得,如今也只能落得失勢下場,短短几日間,便連周晉浦都不再買她的賬,這個變化也著實令人意外。

馬老夫人到底是犯了什麼糊塗,才會選擇挖邊軍的牆腳呢?

馬舅爺對周家三房變故的起因,還停留在馬老夫人偷建玻璃作坊一事上。馬氏心知兄長誤會了,卻沒做任何解釋。

海棠則清楚真正的癥結在於馬老夫人與周淑儀母女私下攀附孫家,有背叛周家的嫌疑,可她同樣沒說什麼,只在心中暗想,馬老夫人沒有在周家勢力範圍之外,經營獨屬於自己的人脈,倒也省事了。

祖孫倆就這麼聽著馬舅爺感嘆,認為周世功這回總算支楞起來了,周馬氏在周家三房熬了三十多年,終於迎來了曙光,今後不用再受惡婆婆的氣了。

至於她還會不會繼續受丈夫與繼子的氣?那是另一回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