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06 孤單心事

林雨山熟練地拿出身份證遞給酒店的前臺服務員，前臺笑盈盈地接過，和她很熟悉的樣子，“今天也是開鐘點房嗎？”

“嗯。”

林雨山辦理完入住手續，刷卡進門後，將房間裡的所有燈全部亮起，緊接著開啟電視和空調，一氣呵成。

她調到常看的那個頻道，下午檔會播放一些自然型別的紀錄片。林雨山坐在沙發上放鬆下來，一邊啃麵包一邊看著，空調釋放出的暖流將她全身包裹住，相比於宿舍的溼冷安靜，明亮嘈雜的鐘點房對她更像是短暫而溫暖的避風港一樣。

她喜歡這種感覺，是安全感。

父親去世之後，林雨山就已經失去了真正意義上完全屬於自己的空間。

從搬到徐孟洲家開始，到現在，她都不曾有過一個可以讓自己徹底放鬆下來的地方。

自己的初高中都是寄宿學校，她幾乎沒有屬於自己的私人空間，哪怕是週末回徐孟洲家，她也有種寄人籬下的不自在感，更何況黃楹也在。

至於父親留給自己的那套房子，她不是不可以回去住，而是不敢。老房子裡的每一樣物件都會勾起回憶，讓她被更大的孤獨感淹沒。

自己的這些想法，她從沒對徐孟洲或者其他任何人說過。林雨山本能地覺得感同身受是很難做到的，對人對己都是同理。

這個小小的鐘點房的意義，或許是給了找不到歸屬感的自己一個暫時的休憩場所吧。

林雨山盯著電視看得入神。一部紀錄片播放完畢，她偏過頭看一眼手機上的時間，才發現自己錯過了微信新訊息提示。

是徐孟洲給自己回訊息了。

她從沙發上彈起來，放下手中的麵包，迅速划著螢幕，徐孟洲只回了她一條簡短的資訊：

[我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以往都是互相發文字資訊交流，兩人心照不宣地很少與對方通話。經過早上的分別之後，林雨山以為自己又會很長時間聽不見徐孟洲的聲音了。

她閉上眼，任由重力拉扯自己倒在床上。雙手將手機像珍寶一般緊緊握住，無比虔誠地放在自己胸口。

期待著不該發生的事情發生，本就是一種錯誤。內心的惡魔，正在慢慢引誘著她墜入地獄。

-----

下班已是黃昏時分，徐孟洲將車停入自家車庫，開啟門，發現黃楹比他先回家，她正懶懶地窩在沙發裡看著電視。

黃楹在電力公司工作，相比徐孟洲需要嚴格按照學校規定上下班，她就輕鬆多了。

由於她的父母是電力公司的高層領導幹部，她畢業後順風順水地當上了一個掛名小領導。不需要被上下班打卡所束縛，時間非常自由。

“回來了。”聽到動靜，黃楹淡淡地跟丈夫打了聲招呼。頭也微微側向徐孟洲的方向，視線卻不看他。她的目光此刻正被電視劇情吸引，不捨得離開。

徐孟洲“嗯”了一聲，脫了鞋放入鞋櫃。

黃楹從來沒有整理東西的習慣，他順手將妻子擺在外面的鞋一起放進去。

為了儘量不碰到傷口，雙手只得小心又費力地將雙肩包卸了下來，徐孟洲去飲水機旁接了兩杯水放到茶几上，在黃楹身旁坐下。

“你也一起看啊，這部劇昨天剛上線的，演員陣容很好，都是最近很火的幾個流量明星。”黃楹津津有味地盯著螢幕，手上也沒閒著。她端著果盤，叉起葡萄一顆又一顆送入自己口中。

徐孟洲看著妻子的側臉，心中升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下班開車回家的路上，他控制不住地回想著今天兩個學生打架的事情。

那個被打的男生突然就出現在自己腦海裡。

他那張掛彩的臉、眼角的淚與嘴角的血，匯聚交融成一幅扭曲的畫面，像幽靈一樣縈繞在他心裡揮之不去。

[你們這些結了婚的人要守好本心……孩子多無辜啊……]

零碎的片段和話語，在他腦子裡走馬燈似地不斷閃回。

徐孟洲突然很想抱一抱妻子，他伸出雙臂，將黃楹圈在自己懷中。

“怎麼了？”黃楹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嚇了一跳，她騰出手將果盤撂在茶几上，又撐住徐孟洲的肩，將他從自己身上推開，這才注意到他兩隻手都纏上了厚厚的紗布。

“你的手是怎麼弄的，今天不是一直都在學校嗎，怎麼受傷了？”黃楹瞪大了雙眼。她的面部表情頗為吃驚，但語氣卻沒有任何波瀾。

徐孟洲拉住妻子的手柔聲道，“別擔心，我沒什麼事。上午班上兩個學生打架，我去調解時被誤傷到了。”

黃楹順勢抬起他的手，各種角度擺弄端詳著。“看起來的確不嚴重的樣子。”

觀察半晌過後又將他的手放下，繼續端起她的果盤吃著，“以後這種事情沒必要攪和進去，說到底你也只是去上班而已，不用對外人那麼負責。”

又是一段猶如雞同鴨講的對話。

這樣日復一日的場景，這樣的生活，已經持續了將近六年，他卻仍對妻子抱著一絲希冀。

“黃楹，你真的想要孩子嗎？”

“想啊，怎麼不想。我們不是一直在積極準備著嗎。”黃楹回答得極為乾脆。她的眼神在電視機螢幕上快速遊移，語速也不自覺地加快了些。

“那就今天。”

徐孟洲再次攬過妻子的腰。如一頭受傷的野獸般，將頭深深地埋在她的頸窩。放在妻子腰間的手忍著刺痛收緊了力度，彷彿想要努力抓住些什麼。

他死死閉上雙眼，由於太用力，睫毛微微抖動著，生疏的吻落下，沿著她的脖頸一路往上游移。

就在快要觸碰到黃楹的嘴唇時，他才意識到，哪怕閉上眼睛欺騙自己，他對她依舊沒有任何感覺。

黃楹既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回應他。目光只是緊盯著電視不肯移開，不耐煩地丟出一句：“我們不是一直約好了算日子的嗎？而且我聽醫生說現在的人生活都不規律，所以普遍都不容易懷上，不是次數多就可以的。”

她說完，轉頭看了一眼徐孟洲的臉色，又補了一句：“不過我們也別灰心。”

茶几上的手機螢幕亮了起來，是黃楹的。

目光掃過，她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拿起手機快速將螢幕按熄。“那個，我待會兒和朋友有個牌局，現在叫我了。噢對了我今天忘記把車開回家了，你的車開回來了吧，借我用用。”

隨著她起身的動作，徐孟洲的手從她腰間滑落下來，重重垂在沙發上。

“車鑰匙在我包裡。”他木然答道。

這場婚姻是父親的交易，他不介意黃楹的過去，他甚至可以接受和一個人從頭開始培養感情。

但六年過去，終究是事與願違，他已經做到盡人事。剛才還被回憶擾亂心神的徐孟洲，此刻竟然有一絲輕鬆。

“黃楹，當初為什麼和我結婚？”他終於問出了結婚以來一直很想問她的問題。

徐孟洲手肘抵在膝蓋上，纏著紗布的手費力地撐著前額。太陽穴的青筋暴起，他很想大聲質問妻子究竟是為什麼，他的教養又迫使他將自己的情緒壓抑下去。

“我一直以為，只要肯用心，哪怕是兩個陌生人在一起的時間長了，心也是可以被焐熱的。你呢。”

他雙目猩紅，回頭看向門口即將離開的妻子。

“我們的家……只有我一個人在單方面維繫著嗎。我不明白你有什麼繼續和我一起生活下去的理由。”

徐孟洲的話，刺傷了黃楹此刻高度敏感的神經。

“我們的婚姻難道不是你爸一手促成的嗎，突然說這些幹什麼，你想翻我的舊賬嗎？”黃楹想都沒想，幾乎是脫口而出。

她才說完便感到後悔。怔了半晌，口氣一下子軟了下來。

“和你結婚是因為……算了你別多想，我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每天平平淡淡地過日子不好嗎？對了，藥箱裡有消炎藥，我現在有事沒辦法幫你找了，自己記得吃。”

黃楹拿起車鑰匙，很流利地關門離開。

耳邊“砰”地一聲，空蕩的房間內，只剩下一陣迴響盤旋在耳邊。

徐孟洲靜默地靠在沙發上，摸出一支菸，點燃。

時間彷彿靜止一般，他一口一口地抽著，不知過了多久，煙已燃盡。回過神來的時候，竟發覺菸頭的火星已經燎到了他手指上的紗布，留下一團醒目的焦黑色印記。

回到書房開啟電腦，繼續準備申報課題的材料。

眼前的文字模糊成一片。這樣的家庭，真的值得自己放棄珍視的一切嗎。

-----

酒店裡乾燥的空氣流動著，林雨山又看完了一部紀錄片。

與第一部相比，這一部她看得索然無味。期間她無數次打哈欠，時不時回頭瞄自己的手機螢幕，卻一直是黑屏，沒有再次亮起。

現在的她，像極了自以為已經戒掉了|毒|癮的癮君子。

她迫不及待想聽到徐孟洲的聲音，又害怕自己會打擾到他。

她推斷這個點徐孟洲應該已經下班了。但他好像每次下班後，都會習慣性地在學校多待一會兒給學生講題目，現在大機率還沒有回家吧。

林雨山用手指胡亂地上下划著螢幕，最終還是找到通訊錄置頂的那個名字，撥了過去。

電話接通中。

她暗自思忖，如果提示音響到最後一聲徐孟洲還沒有接聽的話，她就不再打過去了。

“嘀……嘀……”

她在心裡默默計著數，隨著時間推移，情緒也慢慢跌到谷底。她洩了氣似的將手機從耳邊拿開。

在最後一聲提示音響起之前，手機聽筒傳來溫和沉靜的聲音。

“雨山？”

是徐孟洲的聲音。

林雨山剛才還跌落到谷底的心，立刻又提到了嗓子眼。她控制不住地劇烈咳嗽了起來。

她現在極度後悔，自己為什麼要回去參加那場葬禮。

自己苦苦戒了三年的癮，在與徐孟洲重逢的一瞬間，她做出的所有努力都在頃刻間土崩瓦解。

“徐、徐老師……”她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鎮靜些。

電話那頭的人聽到她怯生生的聲音，啞然失笑，“昨天晚上等計程車的時候，還跟我說了好多長篇大論。才過了一天，現在說話怎麼變成結巴了。”

林雨山努努嘴，坐直身子，“我看到你給我回訊息，說待會兒會打過來的。”她低下頭，用手胡亂地絞著被子，“後面你一直沒有打過來，我就想問問看你是不是在忙。”

“嗯，之前有點事情，現在在準備課題研究的資料。看到你打過來，才想起之前說好要給你回電話。”

林雨山聽到他差點忘了回電話有點小失落。自己在他準備資料的時候打給他，會耽誤他工作吧。她一時失語不知道該如何聊下去。

“怎麼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