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李二陛下的訓斥,張儉悶聲不語,心中卻頗不以為然。

他不懂什麼帝王心術,也不想去管什麼平衡,他只是一個純粹的軍人,沒戰必定爭勝。在他看來放著縱橫海疆的水師不用,只為了平衡朝中各個派系的利益,這簡直愚蠢至極。

沒有水師的牽制,得需要多少人白白送死?

再者說來,世上從無必勝之戰爭,大隋當年國力鼎盛兵強馬壯,隋煬帝那也是雄才大略的一代英主,到頭來不也是三次東征盡皆無功而返,甚至使得朝局動盪,天下烽煙四起,從而斷送國祚?

每一戰,都應當竭盡全力,將己身之優勢發揮之極致,若是依舊落敗那無話可說,可若是因為自己未盡全力結果鎩羽而歸,那豈非成為天下最大的笑話?

高句麗幅員遼闊、兵強馬壯,可不是什麼軟柿子!

開展至今雖然唐軍長驅直入如入無人之境,大多是因為高句麗堅壁清野、步步退讓的結果,就在這座安市城,高句麗必定拼死力戰,力保城池不失,唐軍將會遭遇到一場艱苦至極的戰鬥。

這等時候還想著平衡各方的利益,將強悍的水師置於一旁不加理會,智者所不為也……

李二陛下看著張儉一臉不忿,也是頭疼,這人資歷太高,功勞也足夠,自己也不能如同訓斥周道務那般訓斥他,只得說道:“皖城縣公長於軍伍,經驗豐富,只是東征之戰略早已制定,數十萬大軍都按照計劃行事,這個時候豈能輕率更改?無需多言,大軍休整兩日,無論兩日之後大雨是否停歇,全軍強攻安市城!”

戰爭是消弭一切爭端最好的手段,只要戰爭開啟,無論是誰都必須無條件的服從制定之戰略,有意見只能保留,誰若是在這個時候爭論那些個戰略、戰術,那便是動搖軍心。

張儉自然知道李二陛下的意思,雖然心中不滿,也敢梗著脖子爭辯,卻絕非頭鐵的蠢貨,拱手躬身道:“微臣遵旨!微臣願與鄂國公一道強攻安市城,敵城不破,不下陣地!”

李二陛下知道這人極其悍勇,即便如今年紀大了一些,血性卻依舊未曾衰竭,這會兒正跟自己慪氣呢,若是准許其懇請,怕是必將死戰,不成功,便成仁!

所以搖頭道:“無需這般,所部各司其職即可,鄂國公麾下悍勇,豈用旁人助陣?爾等隨朕給鄂國公觀敵瞭陣,看鄂國公打破敵城!”

“喏!”

張儉不敢多言,拱手退在一邊。

李二陛下環視眾人,沉聲道:“有火藥炸燬敵城,自然可以減少傷亡,可沒有火藥的時候,吾等又何曾忌憚天下任何一座堅城?大唐虎賁之志向,從來都是橫掃宇內、滌盪群雄,所有擋在吾等面前之敵人,最終唯有潰敗降伏這一個結局!傳朕將令,兩日之後,強攻安市城,無論付出什麼樣的傷亡代價,這座城必須拔掉,東征之勝利不可阻擋!”

“喏!”

眾將轟然應喏。

李二陛下的目光在薛萬徹於阿史那思摩兩人臉上轉了轉,淡然道:“最近有不少軍中司馬前來向朕舉報,說是有些將軍觸犯軍規,當予以嚴懲!朕念爾等遠征不易,故而一直壓下。但是朕要警告你們,別以為打了兩場勝仗就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軍規非是兒戲,若是不知悔改,休怪朕不念情份!”

薛萬徹嚇了一跳,忙道:“臣等遵旨!”

阿史那思摩最是懼怕李二陛下,在李二陛下虎威面前已經快嚇破了膽子,“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顫聲道:“末將知罪,再也不敢啦!”

心裡將蠱惑他胡作非為、恣意享樂的薛萬徹罵個半死,什麼狗屁的“降將理論”,分明就是害人啊……

眾人都是一愣,見到阿史那思摩的反應,哪裡還不知道李二陛下說的就是他?只是不知這位大汗到底犯了什麼錯,使得李二陛下申飭……

李二陛下看著跪在地上的阿史那思摩,也有些無語。

自己不點名不道姓,只不過是警告一下,給你們留足了顏面。畢竟你們都是歸降於朕,於其餘大臣難免格格不入,未免你們往後難做,所以並未追究。

可是你這麼一跪,朕這一番好心算是白瞎了……

李二陛下無語半晌,只好撫著額頭說道:“行啦,知錯就改善莫大焉,朕又豈是刻薄寡恩之人?趕緊起來吧。”

阿史那思摩這才站起,擦了一把額頭的冷汗,耷拉著腦袋一聲不敢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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攻下建安城之後,大軍得到水師源源不斷的補給,休整一番之後,一部分繼續南下,掃蕩建安城與卑沙城之間的殘餘敵軍據點,大部則啟程東進,直撲安市城。

五月二十一,已經有先後二十萬大軍抵達安市城外衍水之畔的唐軍大營,士氣高昂、厲兵秣馬,全軍上下等著強攻安市城。

大雨依舊連綿不絕。

遼東夏日固然多雨,但是這等連續下了多日未停的大雨卻極為稀少,這使得唐軍計程車氣不可避免的下降了一些。

畢竟似這等平素難得一見的天氣,有些時候難免讓人覺得是上天都在幫助高句麗……

李二陛下卻不管那麼多,五月二十二,大軍開始攻城。

數十萬大軍圍攏在安市城下,由尉遲恭率部於西城門處發起強攻。

先是冒著大雨嘗試強攻至城下埋設火藥,結果雨水太大,城上敵人滾木礌石瘋狂的拋下來,躲在轒轀車下試圖靠近城牆的唐軍被沖天而降的巨石檑木砸翻,兵卒損失慘重,火藥暴露在雨水之下也無法點燃,只得放棄炸燬城牆的主意,全軍不要命的強攻。

一架一架雲梯被兵卒們抬著衝到城下豎起來,兵卒們將橫刀叼在口中冒著箭矢拼命攀爬,但轉瞬就被城上敵軍用長杆將雲梯推著仰倒過去,爬到半截的唐軍兵卒摔在泥水之中。

唐軍這邊則豎起高高的巢車,兵卒爬到車頂幾乎與城牆上的敵軍同一高度,瘋狂的將箭矢投射過去。

唐軍的箭簇破甲能力更強,城牆上的敵軍割麥子一般倒下,但旋即便有同伴補充上來,始終對城下的唐軍保持壓制態勢。

安市城內足足二十餘萬守軍,兵力充沛,也就是高句麗人打定了堅壁清野、死守待援的策略,否則這麼多的軍隊足以與唐軍展開一場大規模的野戰!

當然,高句麗人之所以龜縮不出,因為他們清楚自己與唐軍的差距,無論軍械裝備亦或是兵員素質,他們都比唐軍低了不是一點半點,堅守城池或許還有一點勝算,若是出城野戰,只是自取死路……

攻城戰剛剛開始,便陷入慘烈至極的苦戰。

唐軍悍不畏死,冒著滾木礌石破天箭雨決死衝鋒,兵卒踩著袍澤的屍體試圖將雲梯架設在敵人城頭。城頭上的敵軍同樣冒著唐軍巢車上射來的箭雨,紅著眼睛將唐軍的雲梯一架一架的推翻,因為他們知道,雙方兵員素質相差太大,一旦被唐軍登上城頭,就意味著一場艱苦的巷戰即將發生,而他們根本抵擋不住剽悍如虎的唐軍。

數萬大軍圍在東城牆下,在嗚嗚的號角聲中,冒著潑天大雨猛攻不止。

尉遲恭頂盔貫甲騎在馬上,手裡摁著腰間橫刀,在後陣壓陣。

目光穿透漫天大雨投注到城下,那裡無數的唐軍兵卒被敵軍的滾木礌石和箭矢砸死、射殺,屍體已經鋪了一層。後邊的兵卒根本無暇收攏袍澤的屍體,就那麼踩著死去袍澤的身上,繼續咬著牙瘋狂進攻。

攻城戰,從來都是最慘烈的戰爭方式,沒有之一。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此乃兵聖孫武之戰略,固然高句麗軍隊的整體素質相較唐軍差距很大,但是二十萬高句麗軍隊固守的安市城,想要將其攻陷必須付出極大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