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陛下的腦海中陡然出現了四個字:軍政分離!

這是許久之前房俊便曾在他面前諫言過的話語,房俊認為最成熟的政治形態,便是軍政分離、互不統屬。

帝國之強盛,自然離不開軍隊的強悍,然而軍隊強悍至一定程度,便有誕生“軍閥”之危險,會對帝國政治產業毀滅性的影響,猶如東漢末年群雄蜂起之時,各地的封疆大吏軍政一把抓,割據一方,不遵皇命。

而一旦軍政分離,沒有了財政支撐的軍隊就只能依靠中樞撥款,儼然無源之水、無水之木,想要割據一方與中樞對立,便是痴心妄想。

軍隊的職責就是保護內政的順利實施,是帝國發展的保護者。

以李二陛下的雄才大略,自然看得出其中之隱患,更何況歷史之上早已有無數的殷鑑放在那裡……

然而大唐一直奉行的便是“出將入相、文武兼備”,諸多大臣都是入朝為相、出征為將,軍政混合,難以剝離。身為尚書左僕射的李績,既能總管天下吏治、稽核政策法度,亦能管轄舉**隊。

……

李二陛下在驚詫於房俊的異想天開之餘,亦看向李績,沒說話,但是目光卻清晰無遺:有人要奪政事堂的權,你這位宰輔之首怎麼看?

李績臉上沒什麼表情,心中卻是暗忖:我能怎麼看?軍政分離也好、分政事堂的權也罷,他其實都無所謂。

他這人沒什麼野心,更沒有多高的權力慾,如今坐在這個宰輔之首的位置上更多是硬給架上去的。事多必敗,言多必失,責任越大犯錯的風險就越大,他實在是有些厭煩。

況且他更清楚,今日房俊提出這樣一個諫言,明日必將震動朝堂。

俗話說“一個蘿蔔一個坑”,對於官場之上而言,多出一個坑,自然就會多出來一個蘿蔔的安身之處,更何況還是直接向陛下負責、總領帝**務的一個衙門,贊成者不知凡幾。

先贊成了,使得這個衙門正式落地,然後大家再各憑本事去謀求一個位置……

而且他也從李二陛下的沉默之中品味的來,陛下大抵是贊同這道諫言的。

治國之道,未必需要太多的雄才偉略,關鍵在於制衡。

中樞與地方制衡,皇權與相權制衡,只要雙方或是多方相互制約而達致平衡之境界,便會政權穩固、天下太平,反之,則朝綱紊亂、舉國動盪,是亂世之先兆。

房俊這道諫言,便是要拉來軍政制衡的先河。

而即便這個衙門設立,李績也相信唯有自己才有資格與能力統領這個衙門……

所以於公於私,他都沒有反對的理由。

見到李二陛下看過來,李績說道:“微臣贊同房駙馬之提請,只不過此事事關重大,以微臣之見,還是應當於朝會之上提出,文武百官獻言獻策,共同斟酌為好。”

李二陛下緩緩頷首。

這就是要取得政治上的正確性,使之一旦推出,便深入人心、無人掣肘,更不會有人在追逐這個衙門的權力失敗之後有所抱怨事實上,只要眼前這些大臣贊同,朝會之上自然不可能產生反對的結果。

李二陛下道:“既然如此,今日便到這裡吧,朔日朝會之上,再議此事。”

“喏!”、

諸位大臣齊齊起身施禮,魚貫退出神龍殿。

在殿內,房俊站在後面,這會兒自然就走在了前頭,只是剛剛出了門口,便被岑文字從後喊住。

李孝恭拍了拍房俊的肩膀,道:“好小子,你這麼一搞,可是要將整個朝堂都攪合得一團糟啊!”

房俊笑而不語。

李孝恭搖搖頭,揹著手走遠。

李績自房俊身邊走過,倒是沒說什麼,只是緩緩頷首,房俊肅容鞠躬施禮。

幾乎每一個人路過房俊身邊,都要說上一句,至不濟亦要頷首示意,這些人縱然皆是元老,但是哪個敢如同對待別的晚輩那樣輕忽房俊?且不說房俊身上蓋世的功勳,單單只是這麼一道請立新衙門決斷軍機的諫言,就讓人看出次子在政治之上的謀略。

二桃殺三士,一言攪風雲,不簡單!

待到陸陸續續的大臣走過,岑文字才慢慢踱著步子從後面走過來,笑眯眯的看著房俊,道:“二郎是越來越厲害了,怎麼,有些耐不住寂寞,想要重回中樞,甚至更上一層樓?”

房俊笑笑,道:“世叔言重了。”

兩人並肩而行,岑文字問道:“你那書院現在成了大唐年青人頂頂嚮往之所在,即便是吾家那侄子,素來眼高於頂小覷天下英雄,亦是對二郎孺慕非常,意欲進入書院……不知二郎可否通融,餘下一個名額?”

岑文字的侄子?

房俊腦海中浮現一個名字,問道:“不知世兄名諱?”

岑文字邁著八字步,走的慢悠悠,他年紀比房玄齡小得多,但是體質卻差得遠,剛剛五十歲的年紀,卻鬢髮雪白、體弱力虛,邊走邊道:“吾兄吾嫂早年染病雙亡,餘下一侄名喚長倩,讀書習武倒也有模有樣,吾視若己出。”

果然……

書院之設立,最主要的目的便是為了大唐培養人才,岑長倩乃是未來之宰輔,這樣的人才其容錯過?

只不過記著那小子雖然也是一代名相,但結局似乎並不太好……

便說道:“世叔開口,這個面子小侄豈敢不給?等到開學之時,只管讓長倩賢弟前來入學即可。”

岑文字頓時笑眯了眼,連連頷首。

以房俊今時今日之地位,能讓他這麼痛快的賣個面子,那可是相當不容易……

兩人並肩前行,房俊始終稍稍落後一個肩膀,一邊走,一邊低聲交談。

剛剛走過一處殿宇,後邊便有急促的腳步傳來。

“房駙馬留步!”

二人駐足,回首望去,卻是一名內侍小跑而來,到了近前,鞠躬施禮道:“房駙馬,陛下有旨,宣您覲見!”

岑文字道:“那老夫就先走一步。”

房俊施禮道:“您慢走。”

看著岑文字走遠,房俊這才對內侍點點頭,道:“走吧。”

“喏!”

……

神龍殿書齋之內,李二陛下已然脫去龍袍,換上一身直裰,坐在靠窗的一張茶几旁,手裡端著碗,茶几上是幾樣菜餚,一壺黃酒,見到房俊走進來,先是吩咐身邊的內侍:“添一副碗筷。”而後對房俊道:“來,陪朕用膳。”

“喏!”

房俊只得謝恩上前。

待到內侍添了碗筷,又給盛來一碗米飯,這才上前拘謹的坐了……

李二陛下嘴裡咀嚼著飯菜,放下碗,提起酒壺給自己面前的酒杯斟滿,又給房俊也斟滿,隨意道:“又不是頭一回陪朕用膳,那麼拘謹幹什麼?”

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房俊咧嘴笑了笑,沒言語,老老實實的吃飯,夾菜也只是夾自己面前最近的那一盤,最靠近自己這邊的那一塊……

世上最令人拘謹之事,莫過於陪領導吃飯,言行舉止都要倍加小心,唯恐任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引得領導不快。而當這位領導的身份是天下至尊,這份拘謹將會攀升至頂點。

哪怕房俊平素敢跟李二陛下頂牛,但是飯桌之上,亦是渾身不自在。

悶著頭捧著碗,細嚼慢嚥不好,狼吞虎嚥更不合適,稍一不留神,便給噎了……

只好拿起面前的酒杯,咕咚一下幹了。

沒定用……

“嗝……”

食物噎在食道,噎得房俊臉都紅了,哪裡還顧得上君前禮儀,趕緊一把拎起酒壺給自己酒杯斟滿,一口吸乾。

連飲三杯,這才將食物順了下去……

抬頭看了看,見到李二陛下正瞪著眼睛看著他,似乎因為他當著皇帝打嗝的聲音很是不爽,趕緊又低下頭,飛快扒飯。

心中腹誹:您管天管地,還能管得著人拉屎放屁,吃飯打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