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俊看來,關隴貴族的分裂或許就在眼前。

長孫無忌的肆無忌憚、瘋狂出手,獨孤覽的裝腔作勢、虎頭蛇尾,甚至高士廉的改弦更張、另謀出路,無不在昭示著關隴貴族內部面臨著極大的危機,或許分崩離析已然不遠。

李二陛下只會採用旁敲側擊的手段去推動關隴貴族內部危機的加劇,卻輕易不會直接出手干預。

說到底,在李二陛下心中東征的地位無與倫比,誰也不可動搖。

話題至此,便不易在深談下去,否則便有“揣摩上意”之嫌,以李承乾的謹慎性格,以及對於李二陛下的敬畏,這等事絕對不敢做……

李承乾便將話題岔開,好奇問道:“二郎進諫父皇,將這長安城裡裡外外盡皆戒嚴,出入皆要管控,說是為了書院開學籌備一場隆重的典禮。卻不知這典禮究竟何等模樣,居然如此興師動眾?”

京師戒嚴,這放在歷朝歷代都不簡單。

若非朝中發生了了不得的大事,輕易絕對不會行此政策,搞不好就會讓地方上胡亂猜疑、人心思亂……

說起這個,房俊便忍不住有些得意:“再有兩天,書院開學典禮便將舉行,皆是殿下自可親臨觀摩,必然使得所有觀禮之人震撼不已,上至三皇五帝,下至九州四海,聞所未聞!即便青史之上怕是也要濃濃的留下一筆,震古鑠今,振聾發聵,不外如是!當然,事實上京師戒嚴其實沒有必要,只是微臣向陛下覲見,為了拖住吐蕃使者才順勢使出的一個手段……”

便將西域的形勢詳細的於李承乾解說一番。

尤其是吐蕃的謀算,以及自己派人一路上不斷延誤祿東讚的行程,迫使其不得不延緩了進京的時間,終於拖到西域的訊息傳回京師,這才使得大唐在這一場尚未開始的談判當中已經佔據了主動……

李承乾並不知道這件事背後尚有如此之多的細節,默默聽完,感慨道:“二郎當真國之柱石也!只是吐蕃縱然毫無廉恥、趁火打劫,鑑於西域之險惡局勢,答允他的請求便好,又何須這般大費周章呢?”

京師戒嚴,可不僅僅是派出一些兵丁把守城門,嚴禁人員出入這麼簡單。

長安乃是無可爭議的帝國心臟,政治、軍事、經濟盡皆是帝國之中心,戒嚴這些時日所造成的各方面的損失,又豈是一個小數目?還不如干脆給吐蕃一點好處,安撫其心作壁上觀也好,以為資助協助出兵也罷,哪裡用得著費這些心思,稍有不慎甚至能夠引起朝局動盪?

房俊執壺給兩人面前的酒杯斟滿酒,端起酒杯輕輕呷了一口,語重心長道:“殿下以為這一次吐蕃人趁火打劫,想要的好處是什麼?”

李承乾略微一想,道:“莫不是舊事重提,又要和親?”

房俊輕輕一拍桌子,道:“陛下慧眼如炬,正是如此!當時形勢危及,若是公然拒絕吐蕃,吐蕃人惱羞成怒之下說不得當真就敢出兵截斷安西軍的退路,甚至截斷整條絲路!而陛下的書房之中依舊掛著那幅‘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字,如何能夠答允吐蕃的求親?再則,吐蕃人胃口大得很,他們不僅要求和親,還要求大唐在嫁妝當中新增算學、醫術、建築、冶鐵等等書籍以及熟練工匠……殿下試想,若是這些都依照吐蕃只要求分毫不差的給予,那麼會有何等後果?”

李承乾倒吸了一口涼氣:“豈不是說,只要假以時日,吐蕃人會在軍事、醫療等各個領域都能夠取得突飛猛進的發展?”

“正是如此!吾漢人自古以來便對周邊蠻族擁有著碾壓一般的優勢,即便有時候被蠻族奮起屠戮,卻也只是短短的一段時間,只要國內政局穩固、風調雨順,任何蠻族都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而造就這一切的原因是什麼呢?比武力,漢人常年農耕,豈能比得過自幼生長在馬背的蠻族?比兇狠,漢人仁義禮智信,如何比得過強者為王、殺戮不眨眼的蠻族?漢人所依靠的,唯有智慧!而一代又一代的漢人凝結下來的智慧,便是那些算學、醫術、建築、冶煉等等方面的知識,以及無數的學子、郎中、工匠!將這些數千年積累下來的優勢拱手讓人,讓吐蕃人接納吸收之後再反過來荼毒漢人,吾等便是千古罪人!”

房俊慷慨激昂。

事實上沒那麼嚴重,無論算學、醫術也好,建築、冶煉也罷,實則並非是秘而不宣之獨家秘笈,若是有心想學,無論哪國人總歸是可以學得到的。國家再是加以管制,也不可能做得到密不透風。

大唐的冶煉之術便傳到了倭國,被其去蕪存菁、一代又一代的改進,終成世上著名的刀器,而咱們自己卻斷了傳承……

有些東西就算不給吐蕃,吐蕃也能學得到。

但是房俊必須在李承乾的認知之中種下一種思維,那便是“這些東西不能給”!

整個封建社會,上至統治階層,下至販夫走卒,從來就沒人將這些一代又一代人積累下來的智慧結晶當作財富,更不曾予以重視,他們將其稱之為“奇淫技巧”,認為是旁門左道,唯有四書五經經史子集才是重要的,實乃大錯特錯!

光靠哲學怎麼治理天下?

沒有自然科學如何富國強軍?

不是說哲學不重要,華夏的哲學體系是人類的瑰寶,但也不能一條腿走路啊!

若是自然科學能夠與哲學體系一同發展進步……房俊簡直無法設想華夏民族到底能夠強大至何種地步。

李承乾有些懵。

他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房俊的理論,覺得有些道理,又覺得很是不妥,但是思來想去,卻總是沒察覺不妥在何處……

他擰著眉毛說道:“蠻胡粗鄙,那些個東西即便教給他們,難道他們就能學得會?”

從古至今,漢人從未對蠻胡正眼相看,縱然被蠻族殺入中原肆虐神州,漢人依舊在骨子裡瞧不起粗鄙野蠻的胡人,那種高高在上睥睨群倫的心態簡直爆棚,這是最嚴重的種族歧視。

只有我最高貴,別的人種都是垃圾……

房俊有些無語。

這種高高在上的心態始終存在於華夏人的骨子裡,即便被蒙元鐵蹄殺得江山喋血,即便被女真砍得人頭滾滾,卻始終未曾消除。

直至被西方的堅船利炮轟開了國門,又被兇惡的鄰居用飛機大炮征服了大半國土,殘殺了無數同胞,神州大地墜入暗無天日的地獄,在硬生生被敲斷了這一根驕傲的脊樑。

物極必反,當數千年的驕傲被一朝敲斷,代之而起的便是奴顏卑膝。

哪怕趕走了侵略者,哪怕再度走上偉大的復興,卻依舊有些人跪在地上起不來……

極端的驕傲成為了自負,極端的淪落又養成了自卑。

房俊耐心說道:“哪怕有一絲一毫的可能,吾等亦不能資敵。大唐乃是天朝上國,向外輸出的只能是文化,要讓周邊蠻族盡皆說漢話、寫漢字、用漢禮,讓他們原本的風俗漸漸消失,百年以後徹底的融入大唐,成為漢人全無殊異的部族。但是醫術、算學、冶煉這些個有利於國計民生的東西,要緊緊的捂住,什麼也不能教給他們。”

李承乾略有所悟:“就猶如眼下安南那般?”

房俊道:“正是!”

如今的安南都護府,掌控了自交州往南的大片領土,因為土地大多靠海,盡皆在水師的覆蓋之下。海貿的興起,穩定的局勢,使得無數漢人隨著船隊背井離鄉前往安南討生活。

隨著漢人的大批湧入,魏王李泰掌管的“大唐文化振興會”招募大批士子、文人,前往安南開設私塾、教授漢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