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然薛延陀汗國覆滅,大唐在此設立瀚海都護府,亦不可能駐留太多的守軍。

漠北太大,地廣人稀,氣候苦寒,想要統治這一塊區域只能依靠當地的胡族,與大唐素來親善的契部便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扶持與對立,才是統治某一個遠離本土的區域的最佳方法。

單單依靠一個契部是不行的,這會造成契部一家獨大,如今的契部甘願蟄伏在大唐的統治之下伏低做小唯命是從,但是當整個漠北都盡歸其統治,會促使其迅速壯大。

有了勢力,便會滋生野心。

誰知道今日的契部,未來就不會變成另一個薛延陀?

當初李二陛下扶持突厥汗國復國,並且將其安置在漠南敕勒川,便是將其作為大唐與薛延陀之間的緩衝,使其相互牽制,只是未曾料到突厥一蹶不振,薛延陀發展迅猛,結果導致勢力上的巨大差距,使得大唐不得不直面薛延陀的威脅。

如今薛延陀覆滅在即,大唐必須扶持兩個代言人統治漠北,壓制其餘部族,又要時刻控制這兩個代言人相互牽制互相對立,不能趁機做大,這其實極為困難。

契部是必須要籠絡的,這是漠北鐵勒諸部之中最親近大唐的一支,但是另外一支部族的選擇,則必須慎之又慎。

房俊現在考慮的是回紇。

作為鐵勒諸部之中勢力僅次於薛延陀的部族,回紇兵強馬壯驍勇善戰,其部族盤踞在狼居胥山腳下龍城一帶,人口眾多勢力鼎盛。房俊之所以猶豫的原因,在於回紇實在是太強了,歷史上薛延陀便是覆亡在大唐與回紇的兩面夾擊之下,而後回紇便迅速崛起,給大唐帶來不少麻煩。

尤其是現在回紇已然與僕固、同羅、拔野古等部族成立聯盟,勢力強盛,不好控制。

稍有不慎,便會反受其害。

*****

房俊與契何力看似隨意的飲宴,實則相互試探,彼此交鋒。

房俊意欲支援契部成為大唐統治漠北的幫手,但是必須要限制權力,遏制其發展;契何力則儘量爭取契部在漠北的話語權,他不甘心只是作為大唐的走狗鷹犬,直至某一天狡兔死、走狗烹……

當然,氣氛相對來說很是融洽。

契何力知道房俊沒有決定誰來協助大唐管理漠北的權力,但是其對李二陛下的影響力極大,很大程度上對於此事有著不可低估的影響力,況且房俊所展示出來的善意也令他甚為受用。

兩人推杯換盞,契何力親自執壺給房俊斟滿一杯酒,詢問道:“素聞二郎在江南華亭鎮設立的紡織廠從西域收購大量的羊毛,如今西域也不太平,西突厥可汗欲谷設先是擊敗郭孝恪,致使數萬唐軍大敗,繼而又被英國公統帥大軍擊敗,麾下兵卒傷亡無數,逃奔吐火羅才逃得一命,聲威掃地、威風不再。阿史那泥孰的孫子得到西突厥十姓的支援,廢黜欲谷設,自立為乙毗射匱可汗,已經遣使前往長安,請求得到大唐的敕封,並且要求內附。欲谷設豈能甘心被廢黜?一場大戰即將在西域展開,這兵荒馬亂的,恐將影響到二郎的生意……何不將西域收購羊毛的份額,撥一部分轉到漠北?別的不敢說,若是二郎在漠北收購羊毛,哪個不長眼的敢壞你的好事,某當即提兵屠了他全族!”

世人之追求,無非權利與財富而已。

契部若是能夠成為大唐統治漠北的助手,也必須有著穩定的利益去和那些部族分享,不然難道還能騎著馬拎著刀挨個部族的殺一遍?

殺也殺不完。

如若能夠與房俊之間保持一條穩定的利益鏈條,不僅能夠促進與房俊之間的關係,更能夠使得不少部族因為羊毛的利益而投奔契部,頓時便會使得契部的勢力大增。

房俊自然知道契何力的想法,這也無可厚非,乃是合則兩利的事情。

當然,錢不能讓契部一個人賺,還是要謹慎的謀求平衡之道……

“如今羊毛織品在大唐內部的銷售已然漸漸趨於飽和,短時間內怕是無法增加產量。不過眼下海外的銷路正在擴充套件,只要倭國、新羅、南洋等地的貴族認可羊毛織品,必將迎來產量的爆發,原料的需求自然大增。屆時只要收購漠北的羊毛,契部定然會是合作伙伴之一。”

契何力呵呵笑道:“如此甚好,那某可就等著指望二郎發財咯!”

臉上在笑,心裡大罵。

見鬼的“合作伙伴之一”!

漢人是真的討厭啊,時時刻刻不忘制約平衡之策,就算相信契部的忠誠,也定要再扶持一個部族起來,作為契部的假想敵,絕對不會容許契部一家獨大。

哪裡用得著如此謹慎?

如今的契部早已不是當初與薛延陀共同號稱“大汗”的年代了,不僅遠遠及不上薛延陀的強盛,就連回紇都穩穩的壓住契部一頭,除非是瘋了才會效仿薛延陀雄霸漠北。

沒有大唐的支援,契部幾天就得被回紇和薛延陀的殘餘給吞噬得渣都不剩……

但這就是漢人一以貫之的策略,分化、牽制、平衡。

你不得不說這一招很好用,以夷制夷,使得胡族常年處於內耗之中,為了爭奪權力內鬥不休,給予漢人休養生息的機會。等到好不容易幹掉了競爭者,卻又將面對漢人強盛的軍隊,再一次被擊潰,然後又是分裂、牽制、平衡……

除非某一天胡族能夠出現一位天縱奇才,迅速的統一各部,亦或者漢人的地域出現嚴重的天災使得社會動盪,那才有可能踏破長城入寇中原,否則想都別想。

這時,門外有兵卒來報。

“拔灼居然當真薛延陀大軍陣前,手刃曳莽,被擁立為薛延陀可汗?”

房俊看著戰報,不由得吃了一驚。

夷男可汗率領大軍在趙信城大敗虧輸,致使薛延陀主力十去六七,餘下的殘軍隨著曳莽逃回牙帳,又且戰且退,憑藉暴風雪的掩護盡數撤回龍城。眼下薛延陀的有生力量,便是曳莽率領的殘軍,以及被夷男可汗驅逐的拔灼和突利失各自統御的部眾,三方各有兩萬餘,合共兵力在六七萬左右。

人數不少,但兵員素質良莠不齊,戰力較之之前下降得不是一點半點,畢竟趙信城一戰使得薛延陀元氣大傷,精銳的兵卒盡皆慘死,現在這些兵馬都是臨時拉起來湊數的……

而且三位王子各有齷蹉,誰也不服誰,縱然有六七萬的兵力,屆時亦是各自為戰、各有謀算,實在不堪一擊。

然而現在拔灼悍然擊殺曳莽,並且將其麾下兵卒盡皆收編,兵力陡然暴增,指揮權也已確定,勢力不容小覷。

想要將其擊潰,必然要歷經一番惡戰。

別忘了還有一個突利失,戰報說是其已經率領族人一路向西遷移,似乎打算離開漠北之地投奔西突厥,但是誰能保證這人不會殺一個回馬槍,突然出現在唐軍的身後?

契何力正色道:“拔灼此人兇殘暴戾,但是精於戰陣,軍事才能較之其餘幾位王子更為卓越,萬不可輕忽大意。況且龍城之地面水背山,一旦戰局不利,即可退往狼居胥山,山高林密大雪封山,再想將其剿滅便難上加難。”

房俊也很頭疼:“的確如此,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若是不能一戰將其盡數殲滅,往後薛延陀化整為零,時不時的兵出狼居胥山侵擾一番,不勝其煩不說,亦會導致極大的損失。可又有什麼辦法能夠使其竭力死戰,不要一觸即潰呢?”

這裡是漠北,是鐵勒人的地盤。

一旦薛延陀人放棄大規模兵團作戰,轉而藏進深山玩起“游擊戰”,唐軍便能只能疲於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