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

位於府衙街對面的銀行開業了,牌匾之上,上書四個燙金大字。

大齊銀行!

在銀行開業的前兩天,進奏院就已經開始配合宣傳了,邸報上鋪天蓋地的關於銀行和紙幣的訊息。

別說富商大戶了,就連平民百姓都曉得,大齊銀行推出了一款紙幣,名喚青錢。

開業當天,擁有售賣精鹽資格的商人們,便早早的等在銀行門前。

“阿郎,銀行到了。”

聽到外面車伕的提醒,費繼才從鼻孔中哼出一聲,在小妾的攙扶下,溫吞吞的下了車。

自打去歲花重金拍得兩浙路的精鹽銷售資格,至今已有五個月。

而這五個月的利潤,已經回本了兩成。

兩浙路到底富庶,每月數萬斤精鹽運到,不消半個月便能售賣的一乾二淨。

並非他不想多賣,而是廣陵鹽務那邊產量跟不上。

不過,邸報上說密州那邊的鹽務也開始整頓了,加上天氣轉暖,廣陵鹽務能夠用甚麼曬鹽法,費繼才也不是很懂,只知道屆時產量將會暴增數倍。

他計算過,最多三年時間,撲賣的十六餘萬貫便能回本,剩下兩年則是純賺。

現在好了,縣長打退了西軍,站穩了腳跟。

那些不看好韓縣長,沒參加撲賣會的商人們,這段時間腸子都快悔青了。

念及此處,費繼才不由輕撫鬍鬚,面露得色。

做生意下手要快,要狠。

這世上哪有穩賺不賠的買賣?

就算真有這樣的買賣,還能輪得到他們?

慢慢吞吞,畏手畏腳,這種人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費兄,許久不見。”

一下車,陸志來便迎了上來。

費繼才笑著拱了拱手:“陸兄別來無恙。”

“俺觀費兄紅光滿面,想來這幾個月沒少賺。”

陸志來語氣中有些羨慕。

因財力有限,他當初只拍得了福建路的經營權。

這些年背靠泉州港,福建雖發展的不錯,可比起兩浙、江南這些傳統富庶區域,還是差了不少。

費繼才笑道:“陸兄何必自謙,福建海路暢通,精鹽不止能在福建當地賣,還可售往海外,賺兩份錢,豈不美哉?”

見小秘密被當眾戳破,陸志來訕笑一聲,趕忙解釋道:“海外乃化外蠻夷之地,都是一幫窮鬼,能有口鹽吃就不錯了,哪裡買得起精鹽。野彘安能品細糠?”

“哈哈哈!”

這番比喻,把費繼才逗笑了。

寒暄幾句後,陸志來收斂笑意,低聲問道:“費兄對紙幣如何看?”

“俺能有甚麼看法。”

費繼才搪塞了一句。

老實說,他心裡對所謂的紙幣,並不抱甚麼希望。

只是將其當作一種匯票,方便採購精鹽罷了。

見他如此警惕,陸志來也不再多言。

就在兩人說話間,趕來的商人越來越多,除了經營精鹽生意的商人之外,還有不少來看熱鬧的小商人。

咯吱!

伴隨著一陣令人的聲響,兩扇硃紅色的大門從內開啟。

費繼才笑道:“陸兄,請!”

“請!”

陸志來呵呵一笑。

上百名商人,蜂擁而入。

一進大廳,費繼才便愣住了。

銀行的佈局,與傳統錢莊截然不同,大廳寬敞明亮,過道兩邊是一排排用以休息的桌椅,足足佔了大廳七成的面積。

紅木打造的桌椅,塗著上等清漆,反射出水潤的光澤。

正對面,則是四個視窗。

“這銀行倒是稀奇。”

陸志來饒有興趣的打量著大廳佈局。

其餘商人,也同他二人一般,四下打量。

還有一些,則圍向四個櫃檯。

下一刻,數名身著鐵甲計程車兵邁步走上前,口中高喊:“都散了,莫要圍堵櫃檯,一個一個來!”

在山東,沒甚麼比青州軍更有震懾力。

原本圍住櫃檯的商人,瞬間消散的一乾二淨。

費繼才與陸志來並不急躁,尋了處僻靜之所坐下。

不多時,一名身著玄色制服的員工,端著兩杯茶來了。

“多謝。”

費繼才接過茶盞,道了聲謝。

陸志來輕笑道:“此地倒是不錯。”

趁著等待的間隙,費繼才壓低聲道:“聽說了麼,韓縣長準備開海。”

陸志來點點頭:“自然聽說了,選在了即墨。”

作為青州數得上名號的富商,他們自有資訊渠道。

做生意嘛,本質就是一個資訊差,我知道的而你不知道,那我就能憑著這個資訊差賺錢。

當一件買賣,大夥都知道的時候,利潤空間就非常小了,只能賺個倒賣的辛苦錢。

“韓縣長雄才大略,每一步舉措,都有深意。此番開海,即墨恐怕用不了多久,便能一躍騰飛,取代歷城,成為山東最為繁華之地。”

費繼才說罷,瞥了眼陸志來,輕笑道:“陸兄就不想趁機搭上這艘船?”

陸志來搖頭苦笑道:“海運無比複雜,海船這些就先不說了,僅是船員、艄公、海圖都夠俺喝一壺了,俺雖眼饞,但卻並無經驗,只能幹看著流口水。”

“唉,俺也一樣。”

費繼才嘆了口氣。

海上貿易之事,若非從事這個行當的人,還真就幹不了。

這會兒,海圖都是可以傳家的寶貝,是用一條條人命和一艘艘海船試出來的,人家怎會分享。

再說了,有經驗的海員與船長,基本都有主兒了。

從零開始,也並非不可以,但是得做好準備,用無數錢財鋪路。

兩人止住了話題,開始聊些八卦。

又等了片刻,見櫃檯前無人了,費繼才起身走上前。

來到櫃檯前,便聽其中的年輕賬房說道:“這位員外想辦甚麼業務?”

“有哪些業務?”

費繼才好奇道。

賬房答道:“存款,借貸以及青錢兌換。”

青錢?

費繼才先是一愣,旋即遲疑道:“這青錢是否就是紙幣?”

“沒錯。”

銀行櫃檯說著,拿出數張紙幣。

看到紙幣的瞬間,費繼才眼中閃過一絲驚豔之色。

原先在他的想法裡,所謂的紙幣,應當與匯票、交子無異。

但此時此刻,他才明白自己想錯了,大錯特錯。

只見這些紙幣款式別緻,且無比精美,正面的水墨畫磅礴大氣,一看便知是出自名家之手。

而且,不同額度的紙幣上,水墨畫不一樣。

比如一千貫的是泰山,一百貫的是嶗山,五十貫的是沂山……

費繼才問道:“俺能拿起來觀看嗎?”

“自然可以。”

賬房微微一笑,絲毫不擔心。

畢竟,在大廳之外,就駐守著一隊青州軍,敢搶紙幣,簡直就是活的不耐煩了。

得了賬房的首肯,費繼才拿起那張一千貫的青錢,放在眼前仔細端詳。

青錢要比尋常匯票厚許多,其上隱隱能看到一個個銅錢狀的浮水印。

輕輕抖動一下,便能聽到清脆的嘩嘩聲,柔韌十足。

由此可見,青錢選用的乃是上好的紙張。

仔細打量了一番後,他不由微微皺起眉頭:“敢問這青錢如何辨明真偽?”

一般的匯票,包括以往的交子,都有文字或圖形密令,並且定期更換。

如此,可在一定程度上保證防偽。

但這張紙幣,精美歸精美,可他找了好幾遍,也沒找到任何防偽之處。

作為一款能在市面上流通的紙幣,防偽乃是重中之重。

“你再看看。”

賬房略顯神秘道。

聞言,費繼才來了興致,重新打量起了手中的青錢。

嘶!

忽地,他深吸了一口氣。

方才翻轉之時,青錢上的泰山圖眼色好似變了。

又連續試了幾次,他驚喜道:“神奇,著實神奇哇!”

他走南闖北這麼多年,能變色的顏料,他見過幾次,但那都是油漆,作為印刷在紙張的油墨,他還是頭一次見。

難怪青錢上沒有文字密令,只這變色油墨,就足以辨明真偽。

既方便,又難以仿製。

起初他還不看好紙幣,眼下卻覺得,用不了多久,這種精美輕便的紙錢,將會在山東之地流通。

賬房適時的開口道:“不能變色的,一律是假幣。”

“俺明白了。”

費繼才點了點頭。

賬房問道:“這位員外可打算兌換?”

“換!”

費繼才自然要換:“不過俺眼下沒帶錢,稍後回家中取了錢再換。”

有些念念不捨的放下青錢,他又問道:“你們錢莊……銀行放貸的利息是幾何?”

賬房如實答道:“目前銀行貸款分兩種,一種是長貸,一種是短貸款,長貸三年起,年息八厘。短貸一個月起,月息一分。”

“多少?”

費繼才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不是太高,而是太他孃的低了!

很多人不知道,宋時的高利貸產業極其繁盛。

民間錢莊的月息,在三分左右。

而道觀、寺廟放的印子錢就更狠了,往往是九出十三歸。

借一千文,實際只給九百文,那一百文權當是手續費,歸還的時候,則要還一千三百文。

就算是趙宋朝廷官方的抵當所,月息也高達兩分。

相比之下,大齊銀行的貸款利息,簡直就像是在做善事。

“果真?”

費繼才只覺呼吸急促,心臟狂跳。

賬房正色道:“自然是真的,不過銀行貸款之前,需進行嚴格稽核,確認對方有還款能力,以及抵押無誤,才會放貸。”

“這是應該的。”

費繼才連忙應道。

利息這麼低,審查自然要嚴格一些。

見狀,賬房笑眯眯的問道:“員外可要貸款?”

費繼才毫不猶豫地答道:“俺要貸十……二十萬貫!”

韓縣長要開海,這個訊息蘊含的商機極多。

海運好不好,福建已經給出了答案。

原本嶺南這個蠻荒之地,就因為靠著泉州港口,一躍成為富庶之地。

儘管他不懂海運,但卻可以做其他生意啊!

賭場、酒樓、青樓、車馬行……只要能搶佔先機,率先佔領市場份額,背靠海運,幹甚麼不賺錢?

聽到二十萬貫,那賬房頓時雙眼一亮,邀請道:“這位員外裡面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