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近黃昏,天光黯淡。

深山老林,踏著樹梢飛馳而來的送葬隊伍。

這一幕,怎麼都顯得陰氣森森,充滿邪詭之氣。

盧仚頭皮有點發麻,莫名的,他對眼前這一幕有點心悸,或許是上輩子的記憶吧,哪怕如今他擁有足夠的降妖除魔的手段,依舊感覺到不適應。

更讓人心顫的,是這支隊伍中,除了四個嗩吶手是活人,其他的敲鑼的、打鼓的、撒黃錢的、拎著各色器具‘嗚嗚’痛哭的,還有扛著槓子抬著那具紅漆棺材的,全都是紙紮的人兒。

只是這扎紙的手藝極高,那些紙人看上去就和活人一般無二,幾個女子角色居然還擦了胭脂。

盧仚心顫,於是風水之力湧動,雙手搓動,無數條水桶粗細的紫色雷霆帶著震耳欲聾的巨響,呼嘯著劈了過去。

四個嗩吶手面色一變,身體一晃,帶起道道殘影向一旁急速遁逃。

那百來具紙人則是筆直的闖進了劈面而來的雷霆中,無數雷光肆虐,一具具紙人劇烈的顫抖著,被雷光撕開了一個個巨大的窟窿,一道道灰白色的邪氣噴出,紙片炸碎,淒厲的哭喊聲響徹雲霄,這些紙人中一道道人形陰影衝出,雙眸通紅朝前飛撲。

但是雷霆正是這些邪祟玩意的剋星。。

而且盧仚參悟的雷法,和其他宗門傳承的各種雷法還不同,以風水之力相生而成,其中蘊藏了一種奇異的天地造化道韻, 生機澎湃,對各種邪門力量的殺傷和剋制更大百倍。

於是, 這些修為大半在金蓮開境界, 小部分在半步凝道果境, 更有三條已經正式凝聚道果的人形陰影,剛剛衝出了不到百丈距離, 就在天河倒卷一般的雷光中被轟得稀爛。

猩紅色的棺木中,頓時傳來低沉的呼吸聲。

三聲呼吸聲之後,厚厚的棺材蓋子被一拳紅開, 一具通體光溜溜,面板漆黑如墨,在黑皮下隱隱有一條條極細的藍色光線纏繞,在周身化為無數複雜符文的殭屍從中竄了出來。

這殭屍……身上連一根毛髮都沒有。

身高將近兩丈,通體肌肉虯結, 各處關節處, 有黑色的尖角生出。與其說是人, 不如說是某種人形異類留下的屍體, 被人用邪門法則給煉製了。

盧仚當即想起了玄奺贈送的地理堪輿圖中, 關於崖州的一些情報。

崖州民風彪悍,動輒武鬥群毆,故而每天都有大量散修、家族修士甚至是官府所屬重傷、暴斃。是以,崖州城的喪葬行當極其的火熱,一個崖州城,有時候一天就能面對修煉者賣出去上百具高檔棺木。

而崖州壟斷了喪葬生意的, 是一個姓陰的修士家族。

這陰氏一族,擅長扎紙人, 擅長走陰、養鬼、煉屍、詛咒等等邪門手段,是崖州極有名氣,也極其難招惹的一家地頭蛇。

玄奺給的資料足夠詳細,很多資訊都來自玄燕仙朝的官府情報。

根據崖州地方官提供的猜測,他們以為陰氏一族和一些境外的修士勢力有著不清不楚的牽連, 甚至懷疑, 陰氏一族在私下裡做一些見不得人的黑暗買賣。

人家都說兔子不吃窩邊草, 可是單單就在崖州州城裡, 就有好幾個重要官員的突兀死亡,懷疑和陰氏一族有關。

如果不是沒有真憑實據, 陰氏一族早就倒黴了。

盧仚腦海中迅速閃過這些資料,這些紙人,黃昏時分鬼氣森森的送葬隊伍, 還有這具從棺材裡蹦出來的黑皮殭屍……對他出手的人,應該就是陰氏一族了。

這種行頭,偌大的崖州,你找不到第二個來。

正在思忖中,那身形魁梧的殭屍一聲長嘯,硬生生扛著盧仚放出的天雷,一步衝到了盧仚面前,劈面一拳朝著他的頭頂砸了下來。

盧仚注意到,在這殭屍的心口處,有一點晶光閃爍。

這殭屍的心口內部,居然埋了一顆佛門舍利——也正是這顆佛門舍利放出了一股子溫潤的佛門之力,洗滌了這具殭屍身上的屍氣、邪氣,才讓這具殭屍擁有了抵擋天雷的神效。

盧仚的雷霆,只是劈得這殭屍身上焦痕片片,沒能對他造成致命的殺傷,就是因為這顆舍利的緣故。

“用佛門舍利淬鍊殭屍……何等褻瀆!”

盧仚厲聲大喝,面對殭屍砸下來的拳頭,也悍然一拳迎了上去。

一聲巨響,盧仚向後倒退了十幾步,那殭屍則是筆直的沖天飛起,右臂扭曲,密集的骨頭碎裂聲不絕於耳,一隻手臂硬生生被震成了碎片。

盧仚察覺到,這具殭屍的肉體力量,居然達到了自己施展五大金剛法相功法的九成左右。對於普通煉體修士而言,這是何等巨力。

只是如今他施展的,是比五大金剛法相力量更加恢弘,更加霸道的改良版無量歸墟體,這殭屍硬生生被他一拳轟碎了手臂,更有一股無鑄的潛力強行破入了殭屍的五臟六腑。

殭屍體內雷鳴聲不斷,他的肚皮上一個個凸起不斷冒出,不斷癟下。

如此一個呼吸後,殭屍突然張開嘴,露出了滿嘴的獠牙。

一團帶著淡淡檀香味的碎肉、黑氣從殭屍大嘴中噴出,這具用佛門舍利淬鍊,力量絕猛地殭屍微微一晃,身上氣息驟然湮滅,龐大的身軀重重的墜落地面,在地上砸開了一個人形的深坑。

盧仚右手一指,連續數十道加強版的雷霆狠狠落下,命中殭屍心口鑲嵌的舍利。

一聲悶響,舍利被引爆,一團柔和的白色火焰迅速覆蓋了殭屍全身,伴隨著‘呼呼’聲響,這具殭屍在短短几個呼吸間就被燒成了一團飛灰。

四個嗩吶手眼看殭屍被毀,他們一聲不吭轉身就走。

但是盧仚一步邁出,輕輕鬆鬆跨越了他們,擋在了他們面前:“可是崖州陰氏一族的朋友?呵呵,你們為何對吾出手?是否……你們是影樓的人?”

玄奺送上的資料中,既然陰氏一族被懷疑和境外之人有牽連,而且行事詭秘,又在這個時機冒出頭來緝捕‘光頭男子’,盧仚能想到的,也就是陰氏一族其實是影樓佈置在崖州的爪牙,專門在崖州建立據點,接各種殺人買賣的。

四個嗩吶手臉色一變,他們同時悶哼一聲,手上嗩吶炸開,露出了裡面藏著的兩尺長,柳葉寬,薄如蟬翼的淬毒短劍。

一聲尖嘯,四柄短劍無聲無息的飛出,徑直刺向了盧仚身上四處致命要害。

盧仚雙手合十,深吸了一口氣。

‘叮叮叮叮’四聲脆響,短劍碰到盧仚面板,然後猛地倒彈而回。

天空一聲巨響,四個嗩吶手一人頭頂捱了一道水缸粗細的狂雷,將他們劈得渾身焦糊,冒著黑煙筆直的墜落地面。

盧仚眸子裡幽光閃爍,視力頓時飆升。抬眼遠眺,朝著後方隱約可見的玄太素等一群追兵看了一眼,一道道狂雷不斷落下,轟得四個嗩吶手支離破碎、魂飛魄散,這才一轉身,加快速度繼續逃走。

知道崖州城內有陰氏一族窺覷自己,盧仚自然是按照原計劃,劃出了一個大弧線,準備繞過崖州城。

在他身後,數千裡外,玄太素突然從袖子裡掏出了一塊美玉磨製,造型精美的玉鏡。

隱隱有一層靈霧縈繞的鏡面上,一行行文字突然急速噴出,宛如煙花一樣綻放開來。

玄太素的眼睛驟然瞪得溜圓,一臉不可置信的模樣!

這是玄太乙親自給他傳來的訊息——金閣郡,燕鷗城,玄燕仙朝埋伏了三百年的暗樁歐陽氏族全軍覆沒,從族長到下面的僕役,被擊殺一空。

直接從玄風城抽調的數萬禁軍精銳,連同幾名滄海樓、寶光閣的照虛空老供奉,也盡數被人擊殺。

兇手,正是玄太素如今緊追不捨的光頭男子。

玄太乙很不客氣的質問玄太素——你,是不是弄錯了目標,追錯人了?

玄太乙更是告訴玄太素,已經又派了高手趕去燕鷗城,透過詢問燕鷗城的普通百姓發現,燕鷗城內,有一群大娘、老媳婦,常年去城外的一座無名小廟燒香祈福。

她們偶爾也會見到小廟的主持,正是被他們通緝的光頭男子。

也就是說,光頭男子,是燕鷗城的‘坐地戶’……是有根腳可循的人家。

既然如此,光頭男子出現在燕鷗城,顯然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反而在西北瘋狂逃竄的這個,他是誰?他想要做什麼?

能夠輕鬆滅殺歐陽氏族、數萬私軍,還有數萬禁軍精銳,幾個照虛空境的老供奉……這樣的實力堪稱驚怖,玄太素帶的人,是不是太勢弱了些?

玄太素只覺一股子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蓋。

他看著前方逃竄的那模糊人影,追趕的遁光速度都下意識的放慢了許多。

他急速給玄太乙回信,告訴玄太乙,他正在追殺的這人,的確就是畫像上的那光頭男子,也正是在頡州城外被他綴上的,那個洗劫了好幾個州城的膽大狂徒。

一邊回信,玄太素一邊放慢了追擊的速度。

實在是,他帶來的禁軍密探不過千多人,和趕去燕鷗城的數萬精銳相比,個人修為上或許高了一籌不止,但是在綜合實力上,顯然是不如那邊的人手的。

既然燕鷗城都能鬧一個全軍覆沒……

那麼,天知道他正在追殺的這人,有多強的修為?

分身?

化身?

或者其他的什麼神通?

玄太素有點心慌……他畢竟是玄燕仙朝的親王,帶著大隊人馬拿捏軟柿子,他是蠻開心的……要他去和真正的悍匪狂屠拼命,他哪裡有那樣的心情?

就在玄太素踟躇之時,盧仚繞過了崖州城,徑直投向西北方向。

驟然間,他身邊的虛空一陣天旋地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