榿木城外,小山崗,滿山紅杜娟。

接引頭陀盤坐在一株杜娟花下,喜笑盈盈望著榿木城。

榿木城,蒼陵大原有數的大城,由幾個大氏族聯手管理,控制了方圓上億裡的區域。若有外敵入侵,則幾個大氏族聯手抵禦,共抗強敵;但是平日裡,幾個大氏族就好像瘋狗一樣內鬥不休,每年都有數以萬計的修士因為它們的內鬥而粉身碎骨。

誰能想到,榿木城,就是影樓最重要的一處殺手訓練營?

幾個大氏族的內鬥,幾個大氏族和周邊勢力的惡戰,全都是為了掀起戰亂,為了讓那些影樓的殺手在實打實的流血廝殺中培養經驗,快速修行。

“如此魔窟,當滅。”

接引頭陀笑著對同樣盤坐在杜娟花下的幾個光頭和尚如此說道。

幾個光頭和尚,一個極其雄壯,面板泛著暗金色,宛如古銅鑄成;一個白白胖胖,肉乎乎的一副人畜無害的模樣;一個滿臉愁苦,好似用苦膽汁醃製了三萬年,每條皺紋都透著一股子苦澀的韻味;一個……

最後一個和尚,尋常人幾乎無法察覺他的存在。

他坐在那裡,就好像和這山,這樹,這一片大地,徹底的融為一體。你看向他,你只會認為,你看到了一座山,一棵樹,一塊泥巴,甚至是一支蚱蜢,一隻螞蟻,一隻麻雀……你會忽略他的存在,連他高矮胖瘦、黑白美醜都弄不清楚。

四個和尚緩緩點頭,紛紛站起身來。

那極其雄壯的和尚,一步一步,很踏實的走向榿木城。

白胖和尚,則是身體一晃,筆直的衝向天空,他瞬息間飛上了數萬裡高空,然後化身一尊白銀佛像,無聲無息的朝著下方俯衝。

那愁苦的和尚,不知從哪裡拔出一柄利劍,手指輕彈劍鋒,‘鏗鏘’劍鳴聲中,他的身後肌肉一陣蠕動,四條手臂緩緩從他身後長出,每一支手臂都緊握著一柄長劍。

而那幾乎沒有存在感的和尚,他起身後,就消失了。

接引頭陀微笑,他一拍身邊的杜娟花,大片血一樣殷紅的花瓣騰空飛起,他雙手合十口誦佛號,於是每一片花瓣上,都多了一個火柴棍大小的接引頭陀。數以萬計的花瓣隨著風,向榿木城飄去,儼然一支浩浩蕩蕩的大軍。

榿木城內,大白天邪詭橫行。

時不時的,某處就有寒芒爆發,一聲淒厲的尖叫響起,有人擊殺了邪詭。

時不時的,某個角落裡一聲慘嚎傳來,四周修士聞聲趕去,就看到地上一攤鮮血,這是有人遭了邪詭的毒手。

城內一片混亂,人心浮動,有百姓想要拖家攜口的逃離榿木城,但是四方城門,全都變成了一張張紅潤的櫻桃小口。這小嘴微微開合,發出清脆悅耳的笑聲,嘴裡一片黑洞洞,深不見底、詭邪不可測,沒人敢往這樣的‘城門’邁出一步,所有凡人都被封在了城中。

有人靈機一動,想要爬上城牆,然後用繩索垂吊,熘出城去。

但是通往城牆頂部的石階上,一支支雪白粉嫩的小手不時的從磚頭縫隙中伸出來,這些小手拎著一張張紅手絹,輕輕的招搖著:“大爺,來玩呀,來呀!”

有離得近的青壯小夥莫名的心頭一股子邪火衝出,大膽的踏上了石階,那些小手抓著他的腳脖子往下一扯,‘噗嗤’一聲,人就不知去向,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套衣衫。

街頭巷尾,乃至一些豪門大院的院子裡,一些水井附近,不時有模湖的女子身影出現。她們哭哭啼啼的,抱著腦袋往水井裡‘噗通’一跳,附近就會發出一陣驚恐的哭喊聲,莫名的,有人好端端的就全身變得溼噠噠的,嘴裡、鼻孔裡不斷噴出水來,平地裡活生生被溺斃。

後園,書樓,胡天君狠狠的給了胡平幾腳,咬著牙道:“將榿木城所有達到銅牌以上的精銳弟子全部調走,速速撤離。不僅是榿木城,蒼陵大原本門所有據點,除了留下必要的人手看守,其他任一律撤走。”

用最快的速度換了一套衣衫,胡天君手掌按住還在劇痛的胸口傷處,朝著胡平罵道:“孽畜,要不是你母親苦苦哀求……”

手指朝著胡平狠狠的戳了戳,胡天君厲聲道:“榿木城的精銳弟子,就是你未來征伐極聖天的班底。你……好生用心的做事,不要像以前那樣,瘋瘋癲癲。”

胡天君心情極其複雜的看著一臉戾氣的胡平。

畢竟是自家親兒子……如果胡平這次遠征極聖天,能夠表現得好一些,能夠表現得正常一些,他不介意給這個牲口不如的東西一次機會。

榿木城作為影樓在蒼陵大原最重要的訓練營,積攢的精銳殺手數以百萬計。

這樣的一份班底,如果真正下功夫用心,不難作出一份大功績來!

胡平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條線:“爹,您放心,嘿,到了極聖天,您就看好了……嘿嘿,也不知道,極聖天的小娘子水靈不水靈!”

胡天君絕望的抬頭看向了天花板。

天花板上,一支支血色小手印清晰可見,胡天君又膩味的低下頭,狠狠的瞪了胡平一眼:“你,年紀不小了。看看你大哥,他平日裡做的什麼事情?他已經能幫你爹我處理樓務了,而你呢?還在整日裡瞎混!”

胡平興奮得麵皮通紅,他大聲叫嚷道:“那是你不給我機會唄……你把影樓交給我,讓我折騰個三五十年的,你看看,我保證影樓在我的手上發揚光大……你把老大丟去極聖天唄,影樓交給我,您找個地方歇息去?”

胡天君手指頭一陣抽搐,他現在很想親手掐死這個混賬兒子。

他目光深沉的看了一眼胡平,冷聲道:“如果你在極聖天表現得好,你回來後,我給你影樓一殿之主的實權。如果你做得好,未來……也不是不可以。”

胡平笑得大槽牙都露了出來,他指著胡天君大聲咧咧:“你說的啊?你說的啊!這話你記住了啊,可別當一個屁給放了!”

同在房間裡的幾個影樓長老都看不下去了,一個個轉過目光,皺著眉頭,看向了窗外幾盞慢悠悠飄過的紅燈籠。

他們覺得,如果胡平是自家的娃兒,他們早就一刀噼死了。

不就是一個兒子麼?多娶三五百個小妾,還怕生不出孩子來?嘖,樓主對這胡平,也算是用心良苦了,可是這胡平……實在不是個玩意兒啊!

一條几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的人影,悄然無聲出現在幾個長老身後。

若有若無的一聲佛號聲響起,胡天君和幾個影樓長老同時色變,胡天君身邊黑白二色霧氣噴湧,大片寒光瞬間籠罩整座書樓。

‘彭彭彭’,連續七聲悶響連成了一片,那人影突兀出手,一柄一尺多長的小小金剛杵爆發出不可直視的強光,震碎了胡天君身邊的黑白二色霧氣,狠狠的轟在了房間裡七名影樓長老的後腦勺上。

濃烈、狂暴、恣意、肆虐的殺意凝成了實質,那人影身後,一尊血色佛像一閃而逝,七名照虛空後期、圓滿境的影樓長老,自身精通無數暗殺、突襲手段,更是暗殺、刺殺過無數高手,卻被人用更加高明、更加匪夷所思的手段刺殺。

小小金剛杵,宛如巨型火山轟然爆發,一道道重重疊疊殺意凜然,更帶著一股子可怖滅絕之意的佛力轟進七名長老的頭顱,就看到七顆頭顱爆發出奪目的血光,然後‘啪’的一下,連帶著神魂一起瞬間湮滅。

胡天君渾身直豎,心臟驟然抽縮。

他嘶聲吼道:“殺佛無心……你是殺佛無心……混賬東西!”

殺佛無心,元靈天殺手界的傳說。

其在元靈天殺手行當裡的身份,大概就是黃昏時分,老爺爺給小孫子講的鬼故事裡面的那些惡鬼。

偌大的影樓,曾經動用了巨量的精力、人力,調動了無數的資源,想要查實殺佛無心的身份——這廝,曾經數次虎口拔牙,搶了影樓的買賣,甚至連影樓派去的殺手都一併殺得乾乾淨淨。

但是耗費了長達千年的時間,影樓對殺佛無心依舊一無所知。

他,應該存在。

但是,沒人能找到他。

而此刻,胡天君看到那人影身後那尊血色佛像,一些和殺佛無心相關的傳說頓時湧上心頭,他嘶聲怒喝,同時無數寒芒朝著殺佛無心激射而去。

與此同時,胡天君身上大片幽微的玄光湧動,他幾乎是同時激發了上百種防禦手段護住了自身,一把抓住了胡平的肩膀,帶著胡平全速遁出了書樓。

書樓被無數寒光切得粉碎,但是殺佛無心就靜靜的站在胡天君放出的寒光中,他好似不存在一般,無數寒光洞穿他的身體,卻沒能對他造成任何傷害。

胡天君抓著胡平遁出書樓,他看著殺佛無心靜靜留在原地,沒有任何銜尾追殺的動作,他心頭驟然警訊湧動,勐地抬起頭來,張口就噴出了一抹流光。

一尊高有三丈上下的銀色佛像當頭砸下,快到了極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佛像狠狠的砸在了胡天君噴出的流光上,流光驟然一凝,露出了本體,一柄三寸長短的透明短劍。

這柄通體環繞著澹澹輕煙的短劍一絲絲粉碎,銀色佛像只是微微一滯,繼續狠狠的砸了下來。

胡天君停在了原地,咬牙看著這尊佛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