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佑十九年,三月三十日。

熊泰斗統軍,向西方撤退。

無數亂民,在通往安平州的穀道中,已經修建了一條頗有規模的城牆。熊泰斗帶著大軍,撤到了這條城牆後,重整糧草輜重。

熊泰斗撤軍後,不到一個時辰,號角聲聲,戰鼓陣陣,安平關東側煙塵沖天,一支規模比王璞的平亂軍團大了數倍的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到了安平關外。

王璞死了。

新增援來的平亂大軍的統帥,是他的堂弟王?。

奉天子和大將軍諭令,盧仚和王?完成了交接。

交接時,王?對盧仚的態度極其冷淡,甚至,他看向盧仚的目光中,充滿了濃濃的敵意。

“王大人,我們似乎是第一次見面?”盧仚不明白王?的敵意從何而來。難不成,他知道王璞的死和自己有關?沒這個道理啊!

王?沒吭聲,而是上上下下,認真的打量盧仚。

王璞戰歿,盧仚居然強勢接管了安平關的平亂大軍,而且接連打退了安平州亂民的攻擊。

這讓朱崇以下的所有文教世家的重臣們,都感到了強烈的不安。

他們深深的懷疑,王璞的死,是否和盧仚有關。

他們更加擔憂,盧仚是否在執掌平亂軍團的這段時間內,知曉了安平州的一部分真相。

“王璞是怎麼死的?”沉默了許久,王?很不客氣的問盧仚。

“被亂民高手刺殺。”盧仚給出了完美的標準答案。

“為何你沒有被殺?”王?直勾勾的盯著盧仚,徑直詢問他為何王璞死了,而盧仚在接管平亂大軍後,居然毫髮無傷。

“或許我比他能幹?”盧仚毫不示弱的看著王?:“有些人坐享高位,實則是個廢物。王大人憑什麼以為,王璞被人刺殺了,本公就一定也要重蹈覆轍?”

王?面無表情的看著盧仚,過了許久,他才燦然一笑:“說得是,天陽公的確是年少有為,難怪天子都這麼惦記著你,忙不迭的調你回鎬京陪王伴駕呢。”

搖搖頭,王?嘆息道:“鎬京,又有鬼祟出沒,鬧得很大,所以陛下惦記著天陽公呢。天陽公回去了,一定要勤勉用心,說不得,就能‘封君’、‘封王’呢?”

盧仚笑看著王?。

王?這話,真是罵人不吐髒字。

他分明是說,盧仚就是靠著諂媚天子,依靠幫天子抓鬼驅邪,立下功勞,才得封了天陽公。這一次盧仚被調回鎬京,搞不好還能再多抓幾個鬼祟,爵位就能再升一等了。

“王大人也要小心。可不要我這裡剛回鎬京,就收到您的訃告,這就不好了。”盧仚說話同樣陰損:“您看看,您的名字王?的?,和訃告的訃,實在是長得太像了!”

王?的臉驟然一黑。

盧仚這話,實在是太不吉利,王?很想朝著盧仚的臉噴上一口吐沫。

看到王?的臉色變得如此難看,盧仚莫名的心情愉悅,他大聲笑道:“王大人,您可要當心了。我們的敵人,可不僅僅是安平關西面的那些亂民主力。”

“在安平關東面,也有亂民出沒。他們數量不多,但是極其難纏。您可一定要,小心了!”

盧仚朝王?抱了抱拳,然後轉身就走。

一聲令下,盧仚、盧峻、盧屹,帶著監軍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出了安平關,徑直朝著鎬京方向賓士而去。

王?連同他帶來的將領們,站在安平關東城牆上,神色複雜的看著盧仚的大軍遠去。

“擂鼓,聚將,大家好好計議計議,這安平州,要如何儘快的平定了去。”王?大聲下令:“另外,白長空白山長的幾位公子何在?恭敬些,請他們以軍師將軍的身份,參與軍議。”

王?又是羨慕又是嫉妒的低聲嘟囔:“在世聖人?白長空這老鬼……便宜了他九個龜孫子!”

想到白長空如今在鎬京城內的赫赫聲名。

再想想白長空的遠房侄女,居然直接被天子冊封為貴妃!

尤其是宮裡傳來的訊息,循慣例,白長空這種外戚是要封爵的,據說白貴妃生得傾國傾城,妖嬈無比,哄得天子,要給白長空家加封‘公’的爵位?

原本對白長空懷恨在心,恨不得整死白長空和他九個兒子的朱嵩,也被朱崇訓斥了一通。

眼下,白長空儼然是文教最熾手可熱的金字招牌,多少人忙著抱大腿去攀附呢?

就連王?,也收到了王氏本家的授意,要他好好的栽培白閬九個,在確保他們安全的前提下,讓他們多分潤一些軍功,以此交好白長空!

“軍功,軍功,軍功就這麼些,給了他們九個,咱們自己還剩多少?”王?身邊,一名王氏將領低聲抱怨著。

王?斜了他一眼,搖了搖頭:“你們是有多蠢,這軍功,還不是我們往上報麼?多報些就是了,一戰斬殺亂民十萬,你們不會報一百萬上去麼?一群蠢東西,哪裡像是我們王氏的種?”

盧仚的大軍順著馳道賓士許久。

等到離開安平關有數百里了,盧仚策騎上了一個小山包,回頭眺望安平關的方向。

“嘖,兩位兄長,你們領大軍回鎬京。”盧仚冷著臉,朝盧峻、盧屹吩咐道:“緩緩行之,多拖延些時間。我在安平關多留幾天,一定不能讓熊泰斗這麼輕鬆得逞了。”

盧峻、盧屹聞之心動,同時點頭道:“仚哥兒放心,決不能讓他獨吞了所有功勞。只是,你孤身一人,怕是……”

盧仚笑著搖頭,他可不是孤身一人:“無妨,我一人在外,反而還便利些,我……”

話音未落,盧仚就猛地抬頭朝著正南方向望了過去。

正南方,一名身高一丈開外,滿臉橫肉,掃帚眉大環眼,袒露的胸膛上,古銅色的肌肉塊宛如鋼鐵澆鑄的大漢,正騎著一頭生得模樣精奇的坐騎,拎著一個極大的獸皮包裹,一溜煙的順著馳道朝著這邊飛馳而來。

那坐騎通體漆黑,形如馬鹿,額頭上不是珊瑚開衩般的鹿角,而是兩根筆直的三尺尖角,黑漆漆、亮晶晶,宛如兩柄短矛長在頭上。

比起盧仚的坐騎血蹄烏騅,這長得怪里怪氣的坐騎,身形更要龐大了兩圈。

尤其是它奔跑的速度快得驚人,站在小山包上,盧仚剛看到這大漢的時候,距離還有近百里,但是隻是幾個呼吸間,這坐騎就已經狂奔到了數里外。

盧仚、盧峻、盧屹只覺一陣神魂激盪——這廝的速度,怕不是一天能輕鬆跑出十幾萬裡去?

這絕對是異種血脈沒有消散的異獸坐騎,完全不是大胤如今的血蹄烏騅、青雲騮、蒼狼等坐騎能比的。

大漢來得太快,殿後的羽林軍輕騎根本來不及反應,他們只覺得眼前一花,大漢就騎著坐騎,一路穿過大軍隊伍,來到了小山包下。

“什麼人!”

直到這時候,盧峻、盧屹麾下的蒼狼騎才齊聲大喝,紛紛抓起長弓,搭上箭矢,從四面八方圍住了這大漢。

“我佛慈悲,和尚我並無惡意。”大漢摸了摸光溜溜的頭皮,徑直從坐騎上跳下。

‘咚’的一聲,也不知道是大漢體重,還是他手中獸皮包裹裡的東西太過於沉重,他落地的時候,發出了極大的悶響聲,地面微微一顫,四周的數百頭蒼狼極其不安的低聲咆哮著。

盧仚眉頭一挑。

‘我佛慈悲’?

這光頭漢子,是佛門中人?

這麼魁梧的塊頭,是大金剛寺弟子?

“不許對大師無禮,放下兵器。”盧仚揮了揮手,朝和尚拱手笑道:“敢問大師?”

“和尚空空,就是一普普通通的和尚。”空空和尚拎著獸皮包裹,大踏步走上小山包,那站在地上,比空空和尚還要高出三尺多的精奇坐騎‘嘀嗒嘀嗒’的,慢悠悠跟在了他身後。

“和尚本在山中打坐,突然心血來潮,感覺施主你與和尚我有緣。所以,特意給施主送些物件來,以助施主成功!”

空空和尚大聲嚷嚷著,他的中氣格外充足,遠近數萬士卒全都聽得清清楚楚。

盧仚麾下,眾多將校,尤其是那些守宮監所屬,一個個瞪大眼睛,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盧仚——世外高人,中途贈寶,助英雄建功立業,這不是市井間那些演義小說中的橋段麼?

感情,還真有這種事情啊?

空空和尚走到盧仚面前,將獸皮包裹解開,露出了一套通體烏黑的全身甲,一杆同樣黑漆漆的丈八長槍,以及一張弓臂極粗,弓弦都有小手指粗細,通體長達七尺的長弓。

“我是空空,按輩分,你們三個得叫我師伯祖。”空空和尚壓低了聲音:“奉主持法旨,給盧仚送來這一套甲兵,方便你行事,為本門奔走。”

“唔,主持有言,讓釋惡那小賊禿直接收你進內門。”

空空和尚摸了摸光腦袋,繼續說道:“四顆紅蓮渡厄丹,主持許給你了,只要煉出來,就直接有人送到你手中。主持說,你就不要為難熊泰斗那廝了。”

“哦,對了,釋字輩下面,是法字輩。”空空和尚笑看著盧仚:“主持和幾位長老想了許久,給了你一個極好的法號。”

盧仚心臟驟然一跳,莫名的有一種不安的悸動襲上心頭。

“敢問空空師伯祖,法號是?”

空空笑得很燦爛:“法海……法力無邊,浩瀚如海,可見主持對你的殷切希望。”

盧仚的笑容徹底凍僵,雙眼發直的盯著空空。

袖子裡,翠蛇輕輕動了動,盧仚突然有一種將翠蛇丟出去十萬八千里的衝動。

‘法海’!

‘法海’!!

‘法海’!!!

盧仚很想罵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