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嘎’!

極難聽的一聲鳥叫後,大禿鷲幾乎是平拍在了地上。

盧仚哆嗦著從鳥背上跳了下來,狠狠的瞪了一樣正扭著脖子,同樣惡狠狠瞪過來的大禿鷲。

從雨順坊東北角,一路飛來皇城,也就是兩百來裡。

一路上,盧仚和這大鳥是相看兩相厭,都有一種弄死對方的衝動。

盧仚嫌這貨飛得太顛簸,一會兒上、一會兒下,而且撲騰兩下翅膀,還要怪叫幾聲,就好像被他盧仚怎麼樣了一般,他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顛出來了,哪裡這麼不可靠的坐騎?

而這大禿鷲呢?

它恨不得用它那屠夫鉤子一般的大嘴,往盧仚的要害致命處狠狠來一口。

它這輩子就沒駝過這麼沉的乘客。

哎,還是那些九曲苑的小太監好,一個個長得水靈清秀,而且身體嬌小,好似柔弱無骨,背在背上輕若無物,多省力氣啊!

“這邊,盧大人,這邊。”紫袍小太監笑得很燦爛,輕輕鬆鬆的從他那頭大白鶴背上跳下來,輕輕的拍了拍白鶴優美的長脖頸,讚歎道:“盧大人生得氣勢威猛,和這紅頂將軍的氣質,真是完美搭配!”

盧仚和老禿鷲同時呆了呆,相互望了一眼,同時扭過頭去,懶得搭理對方。

皇城的東北角門,就是通往九曲苑的運河大橋的橋頭。

長長的紫色錦緞在樹林旁圈起了擋風的帷幕,兩百多名牛高馬大的漢子,每個人手上拎著七八條鐵鏈,牽引著一頭頭膘肥體壯的猛犬守在帷幕外。

千多頭猛犬,品類頗為複雜。

有和野狼混血的狼犬,也有血統高貴的獒犬,更有擅長高速飛馳的靈緹,以及品種最古老最傳統的土狗。除此之外,還有一些經過精心培育,或者融入了異獸血脈的異種猛犬,盧仚都不完全認得。

但是不管這些狗的高矮胖瘦如何,一千多將近兩千條猛犬,全都通體漆黑,連一根雜色毛髮都找不到。

盧仚的嘴角抽了抽,他想起了大前天,在九曲苑的宮宴上,瀾滄王吹噓的,他用黑狗血和童子尿的混合物,重創女鬼的故事。

黑狗辟邪……這裡,屯了將近兩千只黑狗,這是準備現場取血麼?

除開這些牽引著猛犬的大漢,樹林四周,還杵著近萬名身高八尺開外,身披重甲,手持長槍大戟的羽林軍士兵。

讓盧仚無語的是,這些羽林軍戰士的兵器上,全都塗抹了淋淋血水。

寒風吹過,這些血水已經被凍成了血冰。

嘖……

這些血,怕不是都是黑狗血?

遮風的帷幕,門口簾子被挑開,圓滾滾的魚長樂一臉是笑的探出頭來。

“哎,盧仚到了啊,進來,進來,‘多喝幾杯’熱茶了再出發。陛下,都等得心焦了。”

盧仚急忙走進了擋風的帷幕,果然,在錦緞圈起來的帷幕中,胤垣裹著厚厚的銀熊皮大襖子,頭戴厚厚的高頂熊皮圓帽,在一群太監、宮娥的環繞下,正坐在一張錦繡墩子上喝茶。

帷幕裡放了四個極大的火盆,雕琢成各種異獸形狀的獸炭燒得通紅,帷幕裡感受不到半點兒寒氣,甚至都有點暮春的熱力逼人的感覺。

盧仚急忙走上去,向胤垣行禮:“陛下!”

胤垣朝著身邊的一個錦緞墩子指了指:“坐吧,盧仚,我有話問你!”

盧仚四平八穩的坐在了錦緞墩子上,接過了一名小宮娥含羞帶笑遞過來的茶盞,沉聲道:“陛下有何問題,只管問。”

胤垣飛快的眨巴著眼睛,拉長了聲音:“這問題,關係著今晚上我的安全,你可不能有絲毫的隱瞞,一定要如實回答。嗯,先喝茶。”

盧仚的心微微一沉,急忙端起茶渣喝了一口,站起身來:“陛下只管問,臣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絕對不會有任何隱瞞。”

胤垣滿意的點頭:“唔,前些日子,你們去查抄風調坊的兩個棺材鋪的時候,你一槍擊傷了一名女鬼……你對羅輕舟說,你是童子身,你用自己的童子血抹在槍頭上,才重創了那女鬼?呃,喝茶啊,滿上!”

小宮娥急忙給盧仚滿上茶水。

盧仚乾笑,又喝了一大口,點頭道:“是,是,臣的確是這般,用自己的血抹在了槍頭上,所以……”

胤垣的目光變得極其的幽微。

帷幕裡,魚長樂、小太監們、宮娥們,還有幾個身披重甲的羽林軍將軍,一個個也都神情古怪的看著盧仚。

胤垣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嘴:“那麼,現在還是?哦,別待著,喝茶,喝茶,這茶好。”

盧仚的麵皮微微發燙,乾笑道:“臣,現在還是。”

他又喝了一大口,小宮娥又給他滿上了一大杯。

“妥了!”胤垣放下茶盞,興奮的一拍手:“我就說,我大胤再禮崩樂壞,勳貴們再驕奢淫逸,將士們再荒唐不羈,偌大的鎬京,還真就沒一個好人了?嗯,喝茶!”

盧仚喝茶。

胤垣站起身來,興奮的繞著錦繡墩子走了幾圈:“唉喲,盧仚啊,我沒看錯你,嚇,整個鎬京,偌大一個鎬京啊!滿上,喝茶。”

盧仚喝茶。

“開國的四十二公府,後起的二十六公府,以及開國侯、後晉侯一共三百七十五侯,上千的伯、子、男府,再加上宗室這麼多王府、君府,甚至是出嫁的公主府邸上……喝茶,喝茶,這天寒地凍的,多喝點。”

盧仚喝茶。

“哦,對了,這還要加上我能掌握的守宮監和羽林軍。喝。”

盧仚喝茶。

“守宮監就不說了,老魚他們算不算童男,我不敢賭。喝。”

盧仚喝茶。

“守宮監招攬的江湖人手,老魚這兩天也摸了底,果不其然,就沒一個乾淨的!欸,別待著,喝。”

盧仚喝茶。

“羽林軍……我也是萬萬沒想到,百多萬羽林軍,居然……我給他們發軍餉,是讓他們奉養雙親、將養家人,不是讓他們去狂嫖濫賭的!喝茶。”

盧仚喝茶。

“偌大的鎬京,如此多的勳貴,以及我能號令的監丁、將士,居然只有你一個能用的!滿上。”

盧仚喝。

“萬萬沒想到,真是萬萬沒想到,讓老魚偷偷的摸了一下底,之前我說的這麼多王府、公府、勳貴府邸,直系、旁系族人中,修為到拓脈境的,不,不,是年齡超過十三歲的男丁中,童男居然僅你一人!再喝。”

盧仚……

“我還以為,偌大鎬京,總能從勳貴子弟中,挑選幾個今夜用得上的人!哦,喝茶。”

盧仚……

“萬萬沒想到,真是,讓我失望,太失望了!嗯,再喝一杯。”

盧仚手中茶盞晃了晃,麵皮扭曲的看著胤垣。

這是在誇獎他呢?

這是在誇獎他吧?

還有,他肚子有點漲了。武道修為再好,觀想圖再神奇,他肚子就這麼大啊!

“你,就是鎬京城,所有勳貴家族中,獨一無二的奇葩!喝茶!”

盧仚抿了一口。

胤垣轉過身,目光熱烈的看著盧仚,很是開心的笑道:“這麼多的勳貴族人,實力達到拓脈境的,還是童男的,唯有你一人!喝茶……哦,這一壺沒了?繼續燒啊!”

“那麼多勳貴子弟啊,年齡太小的,實力不夠,要他們何用?”

“年齡大了的,實力達到拓脈的,不是童男了,要他們何用?”

“唯有你啊,盧仚,你是鎬京城內獨一顆苗,以後,好好保持,記住了麼?要潔身自好,那些什麼青樓、花船、半掩門之類的地方,你就不要去了。”

胤垣笑得很燦爛:“等你年紀再大點,我從宗室裡,幫你挑個好的公主。在這之前,你一定要潔身自好,該保持的,要保持!”

盧仚的嘴角一抽一抽的,總感覺胤垣的這話,不對!

“陛下,您今天召臣過來,就是為了……”童男盧仚咂摸著胤垣的話,總感覺不對味。

“喏,太后今晚上佈下了大陣仗,要抓鬼。”胤垣的臉蛋抽了抽,他背起雙手,仰面看天,幽幽說道:“她抓鬼,就抓鬼罷,估計是,事到臨頭,又膽小,要我去陪她坐著。”

“說什麼,用天子之氣,幫她鎮壓邪物!”

“我自己都心虛膽顫呢,我身上有天子之氣?我沒發現啊,你們誰能看到,我身上的天子之氣麼?”

胤垣低聲吐槽道:“我感覺,她是琢磨著,如果今晚上能抓住那些女鬼呢,那就天下太平,如果沒能抓住呢,她是想要一家人整整齊齊死一塊吧?”

魚長樂就乾咳了一聲:“陛下!”

胤垣聳了聳肩膀,不以為然的扯了扯嘴角:“所以,今晚上,盧仚,你就是我的貼身護衛,不要離開我半步。若是有鬼,立刻護著我離開。”

“嗯,喝茶,喝茶!”胤垣笑著指了指盧仚手中茶盞。

一壺剛燒好的滾燙熱茶送了上來。

盧仚喝了一口茶。

胤垣急忙命令旁邊的小宮娥又給盧仚滿上了一杯,然後繼續勸道:“喝茶,喝茶,這茶是南蠻州那邊的大澤荒山特產的野山茶,頗為難得,有強身健體之效,我經常喝,九曲苑的妃子們都說,效果頗為顯著。”

“多喝些,多喝些,哪,這裡還有一大壺,全喝掉。”

盧仚看著手中茶盞,就有點忐忑了,他看著胤垣,乾笑道:“這麼一大壺茶?陛下,這是……”

胤垣看著盧仚,很直白的說道:“多喝點茶,肚子裡有動靜,憋著!”

“等會隨我進宮,如果見到女鬼,你先給她當面衝一泡,新鮮熱辣的童子尿,皇叔親自經驗過,顯然是有神效的。”

“外面還有這麼多黑狗,哈!”

胤垣看著盧仚逐漸扭曲的面孔,急忙說道:“哈哈,只是有備無患嘛,預防萬一的後手……萬一今夜女鬼特別兇猛,黑狗血也扛不住呢?”

“皇叔讓人準備了幾十缸的童子尿,但是,我想,新鮮製備的,總比預先取的效力強吧?”

胤垣笑得蠻尷尬的。

盧仚也覺得蠻尷尬。

如果胤垣所說的事情真的發生,盧仚就要在皇宮裡,當著無數貴人的面一瀉千里……這也是前無古人,估計也後無來者的事情吧?

也不知道,史書上,會如何記載。

皇城的東北角門冉冉開啟,胤垣面孔扭曲的看著敞開的宮門,重重的嘆了一口氣,然後垂頭喪氣的,好似打了敗仗的亂軍頭子,拖泥帶水的往宮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