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歸去,許玦果真不負眾望,向皇帝提了他與玉翹的婚事,皇帝這才恍然大悟自己兒子為何會對韋家之事上心。

皇帝孫輩單薄,膝下只有太子與太子妃所生小公主,又念及多年來對六皇子的虧欠,未能給予些什麼,如今他既開口請求,理應答允。

一連幾天,魏垣再與許玦會面時總能見到他臉上揮之不去的笑意。

說起來,除歸寧之期外,紓雅也是有些時日未回家探望,一切未敲定之前,家人必會掛懷。

紓雅本想留下張箋子後獨自回家,誰知剛掩上房門還沒踏出院子,迎面便撞見魏垣帶著他那位副官伍大人閒談經過院門口。

問及紓雅去向,魏垣以假婚契約上“佯裝夫妻之表”一條為由,執意與她同往。

馬車中,魏垣一路正襟危坐,不開口時仍是嘴角下撇的模樣。

紓雅自認不羈,但每與他獨處時拘束感便油然而生,不過見他那執意要來的勁,她又心寬許多。

韋府內

失魂落魄的少年拖著步伐沉重,自側門進入,他面色似陰霾不散,右手手掌、衣袍邊上皆有乾涸血漬。

紓雅母親韋蕤聽見院中腳步聲,連忙掀開帳子檢視。

“長慶!你這是……”

韋蕤瞠目而視,雙手顫抖著捧起少年受傷的右手,心疼不已。

“他們,使壞……”少年滿目憋屈,頷首抬眸,注視韋蕤,嘴裡卻只憋出了幾個字眼,半晌才湊成一句:

“他們,碎瓷片,手傷了,武試會落榜……”

長慶習武資質出眾,可卻有失語之疾,難以成句,更談不上交際,平日裡武館其他學生以其木訥離群,時常欺辱。

前些時日宮中發出詔令選拔侍衛,長慶自信武藝超群,遂應徵,為著這次選拔,他整日泡在武館內苦練,以至於姐姐大婚也不得空閒。

誰知武試這樣隆重的場合,他們更是得寸進尺,在木人樁的麻繩中插放碎瓷片,長慶最後一次練習傷了右手,雖完成比試,終究表現不佳。

“一幫仗著門第胡作非為的小畜生!”韋蕤怒斥,自己一對兒女的命運竟都是如此坎坷。

“過來,娘先給你洗手上藥……”

長慶被母親拖至水缸邊,仔細清理過手掌上的傷口,挑出瓷片碎屑,再從房中取來備用創傷藥外敷包紮。

“謝娘……紓雅,沒見,她好麼……”

收拾好傷口,長慶頭一句話便詢問姐姐近況。

母親心頭一滯,不知要怎麼開口,噤聲片刻,低語:

“紓雅,她,她嫁人了……”

長慶兀然抬頭,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一團火氣直竄胸口,臉色因氣血浮躁而泛紅。

“把她賣了?”

他大吼一聲,掉頭欲往家主房中奔去,本就長得比同齡少年高挑,力氣也大,任憑母親如何拉扯也無濟於事。

“你這性子……你舅舅沒把她送出去!是家裡出了事!”

母親焦急不已,想追,又追不上,眼睜睜見他穿過迴廊院落,直奔目的,只怕又要鬧出什麼事來。

紓雅剛下馬車,遠遠聽見韋府門口似有嘈雜之聲,眺望而去,大門敞開一扇,家人齊聚一處,正爭執著什麼。

“紓雅挺身而出,化解危機,長姐銘感五內,若有所求,長姐定會傾力相助,只求你別去那兒!”

玉翹擋在長慶身前,不知先前說過什麼,玉翹心緒湧動,已是滿面淚痕。

“你,嫁,不是她……”他要走,豈是柔弱女子能擋住的。

話音未落,長慶揮手一扇,推開玉翹,一個趔趄,她整個人向後仰躺。

電光火石間,魏垣迅速上前,伸手攬她入懷。

“沒事吧……”

玉翹心有餘悸,睜開因恐懼而閉緊的雙目,望著那張臉,一時間竟忘了起身,不住地搖頭。

長慶悶頭跑了兩步,迎頭卻見紓雅出現在眼前,她臉上透著不悅。

“跑出去想幹嘛,讓上邊治罪?”

眼見弟弟怒火未消,紓雅也學著他的樣子,憋氣、撇嘴、斜目而視。

“你走了我怎麼辦……”長慶露怯,大高個子瑟縮得像一隻挨訓小狗。

“先進去。”

紓雅掃視周遭,虧得街道無行人,說罷攥起弟弟就要往府內去。

長慶吃了痛,發出一聲嚶嚀,紓雅低頭打量,這才發現他右手有傷。

“有人欺負你?”

長慶點頭,將近日之事娓娓道來。

京中有條“長幡裡”街,幾乎是整個京城的武館之所在,那些武館中不乏有世家大族子弟,他們從不把長慶這樣背無靠山之人放在眼裡。

昔日紓雅跟著母親學琵琶,資質實在平庸,苦練無果,倒是對舞刀弄槍起了興趣,母親便送她與長慶同去長幡裡練武。

那些年長慶就因言語有異而遭人戲弄,紓雅每每見到,總會教訓那些人,武館師父也當那是孩童無忌,拉開也就好了。

及笄後,紓雅留在家中幫助長輩打理家事,不再去習武,但偶爾也會檢視是否有人欺凌弟弟,若有,她便比人更潑辣、更無理取鬧,總能鎮住那些小孩。

可這次不同,武試選拔事關前途,那群人竟混賬至此。念及此事,紓雅恨不得衝去給那群公子哥一個人一巴掌。

長慶雖滿腹憋屈,但此刻他最擔心的還是姐姐,惡狠狠瞪了一眼魏垣後,眼神又移到紓雅這兒。

“先讓他放你……”面對姐姐,他倒是能說出許多完整句子。

“小弟說笑了,我與你姐姐兩情相悅,談婚論嫁,又不是強盜劫人……”魏垣從容應答,臉上絲毫看不出異樣情緒。

此刻紓雅眼珠一轉,又是一個點子,像長慶這樣的孩子,並不會主動仇恨他人,安定才是他最終所求,於是慰藉道:

“肅國公大人如今可是你的姐夫了,咱不能反抗的事情,對某些人來說可是舉手之勞喲……”

一頂帽子從天而降,穩穩扣到魏垣頭上。

“你若不趕我出門,自然是舉手之勞。”魏垣思慮片刻,嘴角微揚,對長慶輕言。

長慶斜瞥他一眼,頓時忸怩,便背過身去,不願魏垣看見自己的窘態。

“大人,長慶這是答應了!”隨著紓雅這句話,眾人心中繃緊的那根線終於鬆動,皆是長出一口氣。

長慶憤怒稍減,那些語重心長的勸慰之言也就能聽進一些。

談話間隙,魏垣側目望向玉翹,她臉上終是浮現出盈盈笑意,見那笑容,他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