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棲做了一個光怪陸離的夢。

夢裡她似乎是泡在冰冷的水裡,但又好像不是水,那液體質地濃稠綿密,是從未見過的觸感。

她睜不開眼睛,像鬼壓床似的對自己的身體完全失去控制力,動彈不得,但依稀能感覺到有身形巨大,卻模糊不清的黑影圍繞著她。

黑影們竊竊私語,對她指指點點,彷彿在觀察,在議論。

她好像變成了什麼值得好好研究和解剖的珍稀動物。

她根本聽不清黑影們在說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細碎的低語慢慢離她遠去,那種靈魂的抽離感消失了,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洛棲眼睫顫動,眼睛睜開一條縫。

‘叮——’

‘本次重生抵扣積分30點,剩餘積分2點。’

‘您已失去再次重來的機會。’

‘本次已重生至兩小時前。’

‘人生無常,請您珍惜生命。’

“學姐,你們的泳衣······也被偷了?”

洛棲睜開眼睛,回到了游泳隊的換衣間,這時候大家正七嘴八舌地討論著那個可恨偷衣賊的事情。

“洛棲,學姐們都在,你要留下來麼?”

金雨嚥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歪著頭問洛棲,她燻紅的臉蛋漾開一個嬌豔的笑,壓低的聲音像是在和洛棲分享最親密的秘密,“你家那個情況,回家也沒什麼意思······”

金雨突然失聲尖叫起來:“洛棲!你怎麼了!”

洛棲感到一陣眩暈,站都站不穩,她的鼻孔和壞掉的水龍頭一樣,衝出了大量鼻血,鼻血很快就浸透了她的泳衣。

金雨扶住了即將倒下的洛棲,用白毛巾給洛棲止血,讓她躺下,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密閉的換衣間裡,金雨的體溫很高,貼近的時候屬於女孩子的芬芳撲面而來。

這樣美好的身體,誰能想到這句皮囊之下是佈滿鱗片,筋肉遒勁的怪物呢。

躺下來的時候,洛棲還在不停地流鼻血,堵都堵不住。

這樣的出血量太嚇人了,換衣室裡所有人都沒見過有人流鼻血能夠浸透三四條毛巾的。

就算是不懂醫學的人也能看出來,任何人這樣出血,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事。

換衣室裡顯然有人慌了,有人開口:“洛棲,你沒事吧?要不要我幫你叫救護車?”

“是啊,你這也太嚇人了,去醫院看過麼?有沒有藥什麼的?”

洛棲下意識擺了擺手,聲音聽上去中氣十足:“沒事,沒事,老毛病······”

她的狀況她自己知道,這是短時間內第二次重來的後遺症,幾分鐘就會過去,還沒到醫院,鼻血估計就止住了。

洛棲艱難地把後面的話都吞了回去。

但或許這是個機會。

讓所有人離開游泳館,離開金雨,擺脫必死命運的機會。

洛棲原本還算活躍的精神一下子就肉眼可見地萎靡了下來。

她捻起手指,做作地拿起放在一邊的一條浸滿了鮮血的毛巾,眼睛陡然睜大,眼神顫抖,瞳孔地震,表情誇張,像是被這條溼透的毛巾,這些從自己身體裡流出去的鮮血給嚇到了。

“喔,不!這麼多血!我的老天爺呀,我是不是要死了?”

洛棲手一揚,把被血溼透了的毛巾甩到一邊,在牆壁上畫出一道血痕。

她重重倒在了金雨的大腿上,哀嘆了一聲,聲音虛弱不已。

洛棲向游泳隊員們伸出了一隻顫巍巍的手,表情悲傷,“還等什麼?幫我叫120啊!”

“啊!我要暈倒了!”

等她抓住一個向她伸過來的手的時候,洛棲順理成章‘暈’了過去。

微弱卻灼熱的呼吸細細地打在了金雨的大腿上,少女的體溫透過面板傳遞進她的感知,炙熱的鮮血透過白毛巾,流了金雨滿腿。

相識這麼久,她們從未如此接近。

這讓她渾身發熱。

金雨嚥了咽口水,自己的呼吸也慢慢變得粗重,她直勾勾地盯著和自己皮肉相貼的少女。

太近了,近到她快忍不住了。

游泳隊員們七手八腳地把洛棲抬了出去,有人準備找老師,有人正在找手機準備打電話。

“你們誰帶手機了?到醫院應該還要付錢!”

“我!”

“我!”

“還有我!我手機就在身上!”

“我卡里也有錢!可以先用我的!”

她們把洛棲從金雨的大腿上抬起來,有學姐問金雨要不要一起送洛棲去醫院。

在洛棲離開自己的時候,金雨下意識勾了勾手指像是想挽留什麼,又活生生忍了下來。

金雨抱著滿是洛棲鮮血的毛巾搖了搖頭,抿著嘴唇,看上去有些難過,“學姐,我身上都是血,走在街上太嚇人了……你們送她過去吧,我洗個澡,把這裡收拾一下再過去。”

學姐看著都是血跡,像是發生過什麼兇殺案一樣的換衣間,點了點頭,開啟一個櫃子給金雨丟了件衣服,說這是她放在換衣間裡的舊衣服,雖然是舊的,但沒怎麼穿過,還算乾淨。

金雨乖巧地點了點頭,目送她們離開。

在她們離開之後,金雨把門反鎖,深深呼吸,排空了自己肺裡所有的空氣,跪在地上,把頭狠狠埋進了那堆滿是洛棲鮮血的毛巾裡,伸出舌頭,瘋狂地啜吸著還未乾涸的殘存血液。

已經冰涼的血液一點點滑進了她的喉嚨。

換衣室裡響起了低低的抽泣。

好香啊——

好香啊——

怎麼會這麼香?

嗚嗚嗚——洛棲,洛棲······

好想吃掉啊——洛棲——

好喜歡······

陽光從高高的窗戶裡擠進小小的換衣間,黃金一樣灑落,所有灰塵在陽光之下無所遁形。

被照耀地溫暖的地板上,金雨伸出長長的,尖端分叉的舌頭,和食蟻獸鑽進螞蟻窩裡一樣,貪婪地舔舐著洛棲滴落在地的血液。

她無法容忍對洛棲血液的任何浪費。

當地板上所有血液都被她舔乾淨之後,金雨緩緩轉身,陽光之下,她的眼睛已經轉變為絕非人類的豎瞳。

她緩緩爬到那堆已經被吸乾了,只剩下一堆黏液的毛巾旁,她提起所有染血的毛巾,把它們蓋在自己的臉上,深深呼吸殘存的屬於洛棲的氣味。

她張開大口,把所有毛巾一點一點,吞入腹中。

陽光氳蒸著一室血腥,散發出濃重,腐爛到難聞的味道。

同樣的氣味也慢慢充盈著救護車上所有人的鼻腔,一隻手開啟了救護車的窗戶,涼風迅速吹了進來,帶走了車裡瀰漫著的血腥味。

風也吹在了左右為女,躺在隊員懷裡,正眯著眼休息的洛棲的臉上。

她閉著眼,掩飾自己的清醒。

趁著剛到醫院,車輛剛剛停穩,所有人都沒反應過來的時候,猛然睜開眼,一把拉開車門,矯健地從救護車上跳了下去。

“我沒事了,謝謝你們!”

“我剛剛突然想起來我週末作業還沒帶回家,我先回去拿一下作業,你們不用等我了,再見!”

洛棲給她們看了看自己的臉,她已經止血了,之前還糊了一臉鼻血,看著很是嚇人,在車上的時候游泳隊隊員們用溼巾把她擦得乾乾淨淨。

現在依然乾乾淨淨,她的鼻血已經止住了。

素白的臉很快就轉了過去,洛棲身上只有一件泳衣,外面包著長長的浴巾,丟下一句話拔腿就跑。

她的背影倉皇狼狽,更像是落荒而逃。

可她奔跑的速度比她們跑八百米體測還快,跑步姿勢標準,像一匹草原上的獵豹。

留下車上一群人目瞪口呆。

“你們稠城高中的學生是真愛學習啊!”

“難怪成績這麼好!年年考那麼多985,211!”

救護車上隨行的護士看著洛棲撒丫子狂奔的背影感慨。

真‘愛‘學習·上學不積極·放學第一名的高中生們在救護車裡面面相覷,不約而同避開了彼此心虛的視線,互相打起了哈哈。

“洛棲她流了這麼多血還記得要去拿週末作業······”

“她和學習是真愛啊——”

“這就是學霸麼?”

“真拼啊!”

“果然,我做不了學霸是有道理的······”

自己的墮落固然令人焦慮,可同學的努力更是讓人揪心!

她們只看見了洛棲和兔子一樣離開的高挑身形,沒人注意到在洛棲腳邊,有一隻和她一起狂奔的狸花貓。

洛棲離開換衣間,坐上救護車一路疾馳,到達最近的醫院,整個過程花了將近二十分鐘。

當她回到學校的時候,放學潮已經過去了,校門口一個家長都沒有,只有稀稀拉拉幾個學生捧著手機還在校門口逗留。

這個時間點,游泳館裡已經沒人了。

但‘她’應該還在。

從前幾次的表現看來,這個怪物應該很喜歡她的血液,洛棲流鼻血的時候故意多走了幾步,鮮血撒地滿地都是。

洛棲給‘她’留下了足夠的禮物。

一個小時,將近1000毫升的鮮血,夠‘她’享受,夠把‘她’留在游泳館麼?

洛棲不知道。

她從兜裡掏出一支筆,從沒有監控的路線繞到了體育館大門旁。

除了進出大門的這個監控之外,體育館和游泳館內部都沒有監控。

洛棲回來的時候在商店買了一支大功率鐳射筆。

38塊,是洛棲好幾天的飯錢了。

心痛。

躲到監控拍不到的地方,鐳射筆在洛棲修長的手指間轉了轉。

此時大部分學生都已經離開學校,學校保安哼著歌,彎著腰把校門口所有的反光路錐一個個疊起來,準備收工。

校門口,金雨的媽媽在微風中撥了撥她新做的羊毛卷,手裡不停刷著短影片,時不時抬頭看一眼校門口。

西裝筆挺,每一絲頭髮都很妥帖的男人坐在賓士車裡刷著女兒從小到大的照片,看著看著,就笑了起來。

今日平安,無事發生。

無人值守的保安室裡,一個螢幕上一陣綠光閃過,屬於體育館的監控閃爍了兩下,然後就變成了一片雪破圖。

這還是聽班裡女同學說的,她們去看演唱會的時候都會帶上相機,有些缺德的人會帶鐳射筆,全場亂指,破壞粉絲的相機,甚至還會有人故意用鐳射筆去指她們偶像的眼睛。

洛棲推開了體育館的大門,穿過了整個體育館,再次站在游泳館的門前。

推開門,就是自己最熟悉的游泳館。

推開門,或許什麼都沒有,也或許就是死神再臨。

洛棲把手放在鐵製的門把手上,很快就縮回了手,後退幾步,身體難以剋制地微微顫抖。

第一次她毫無防備,站在門的對面,大門把手猶如寒冰,刺骨涼意如螞蟻一般,順著面板爬進骨骼大口啃食。

她叫了金雨的名字,開門的卻是那個怪物。

上一次她連一聲慘叫都沒來得及發出就被咬破了脖子,被迫重來。

那股冷意到現在還黏在她的指腹,揮之不去。

很多時候顫抖是因為恐懼,可也有時候是因為興奮,難以剋制的興奮。

心臟劇烈收縮,跳動如鼓,洛棲臉上是因為失血過多導致的蒼白。

她確定她剛剛摸到,這門把手再次寒涼如冰。

金雨,還在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