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城的晨曦,一如既往的美好,微雲盪漾在高空,暖陽傾灑人間,空氣不燥,長街煙火氣交織。

躺在搖椅上,靜看清波街上的人來人往,小巷中居民家的孩子,歡聲笑語的結伴玩耍,奔走在暮春的空氣中,晶瑩漆黑的眼中帶著對陌生事物的好奇與嚮往,充斥著初升生命的朝氣與蓬勃。

往往見得如此畫面,便會讓人不由自主的想到自己曾經年輕時候的肆意與自由。

趙黃庭作為大趙的老皇叔,活了漫長的歲月,他的前半生很是風光與風流,繼承了趙家太祖的修行天賦,年輕時耀眼如明珠。

他有著俠者的心腸,並未因為皇族的身份,而沉浸於驕奢,他改名換姓,行走江湖,人間大地,俱是踏足。

他去過元蒙帝國發源的遼闊草原,去過大理國看那星辰遍佈的夜空,也曾去西梁,見到了人間的大惡,憤憤不平間,便拔劍殺了個血流成河。

他爬過雲錦山,見過蓮池中的紫氣金蓮。

他拜訪過青城山的真武觀,於觀中挑戰道門道子。

他在滄浪江上擺渡,他在劍池湖中鑄劍。

他亦是踏足過鯤鵬山,與千年大妖論劍話談。

可以說,前半生的輝煌,鑄就在了趙黃庭快意恩仇的劍修脾性,可他終究是趙氏皇族的人,當大趙在趙天衍一令之下,選擇南遷。

趙黃庭在南遷一戰中,與元蒙皇帝對拼三劍,那一戰,元蒙皇帝的強大,深深的鐫刻在了趙黃庭的心中。

他一方面因為元蒙皇帝的強大,另一方面又因為大趙南遷而產生的不甘在心頭交織湧動,讓他在太廟沉淪蹉跎了太過漫長的歲月。

想要破九境,踏足十境,可興許是因為心境上的缺失,也因為如今天地破十境的難度越來越大,他在太廟中,一直到壽元大限,仍舊是未能破境。

雖然心有遺憾,但是,趙黃庭如今卻看的很開。

他早已經不再因為這些事而波動心緒。

在生命的最後,他覺得他過的很精彩。

見識到了安樂這樣的天驕,也曾北上挑戰元蒙皇帝,搏一場爽利。

甚至,他本該在那一戰中死去,可最終,他不僅僅沒有死,甚至還從北地而歸,回到了臨安府中,能夠得以在太廟中,得紅顏知己陪伴,度過生命的最後。

對他而言,這一切都足夠滿足了。

眉心的紫氣金蓮開始愈發的暗澹,趙黃庭知道他的時間不多了,這一次,將真正的死去,而且是以凡人的方式壽元走到最後枯竭。

但是他卻看的很開。

蘇幕遮在他的身邊,攥著那本已經揉成一團的書籍,抿著嘴,面容上的悲慼,難以遮掩,哪怕她想要讓趙黃庭看到她樂觀的態度,可是做不到。

趙黃庭攥著她的手,眸子中帶著繼續溫柔:“不用太過悲傷,人生臨世間,便是開始一段旅程,這段旅程中我風流過,也爽利過,如今旅程到盡頭,順其自然,不留遺憾,我趙黃庭這一輩子已經足夠了。”

“幕遮,聽好我的話,你作為劍池宮的宮主,還是很有希望踏足到十境,你有這份運數,我走以後,你要護著安樂,這小子惹事的能力超絕,你在護佑他的同時,也定能尋得踏足十境的機緣。”

趙黃庭聲音溫柔,對於這個在生命的盡頭依舊陪伴著他的女子,趙黃庭感覺自己很幸運。

“我知道,安樂是老師看重的人,整個劍池宮都押注在他的身上,我自然會全力的幫助安樂,他的天賦已經顯而易見了,如今更是成為第七山的山主,未來不可限量,你放心吧,不用太過憂愁他。”

蘇幕遮說道,面對趙黃庭的碎碎念,眼睛不由的朦朧,哪怕已經是數百歲的人了,但是她依舊承受不了這份別離。

眼眶中打轉的淚滴,不由的掉落,砸在了趙黃庭攥著她手掌的手背上,迸的支離破碎。

一滴接著一滴,圈圈暈染。

趙黃庭抬起手,拭去了女子臉頰畔的淚。

“你都已經是一宮之主了,怎麼還這麼喜歡落淚,當初行走江湖,我記得你受了傷,便是不停的落淚,哼哼唧唧,吵人不已。”

趙黃庭笑著說道。

蘇幕遮回想起曾經愛哭的自己,那時候她還不是錦官城中人人敬仰的女子劍仙,她只是一位尋常的入了江湖的青澀少女,人都沒殺過,怕痛很正常吧?

趙黃庭面容上漸漸的浮現出一抹疲憊:“我走後,不用告知安樂,他若得知,定然會入臨安,如今的臨安,他若踏足很危險。”

“他雖然成為了第七山山主,可又暴露了扛鼎者身份,趙天衍肯定不會放過殺死他的機會。”

“事實上,李幼安很早就與我說過,安樂或許會是改變中土命運的人,他在扶松山上絕壁中,取得了聖師留在人間的未來劍氣,他曾見過未來,他便有改變未來的能力。”

“這興許是李幼安願意在對大趙失望與悲憤的情況下,一舉將飛虎軍的虎符送來與安樂,而安樂……也早就有這份心。”

“所以,他如今的身份,一旦入臨安,趙天衍肯定不會有半點留手。”

趙黃庭輕聲說,這也是他不願意安樂來送別的一個原因。

同樣也是第七山移山,可他不願去送安樂的原因,他如今的狀態,安樂一見,便能知曉時日無多,會入臨安送他最後一程。

趙黃庭不願讓安樂置身於如此的危險中。

蘇幕遮點了點頭,她懂得趙黃庭的心思。

“至於大趙,走到了該覆滅的時候就覆滅,這是天下定數,你不用過多的干擾,你只需要跟著安樂的腳步走,突破到十境便可。”

“我未達成的念想,幕遮,你幫我。”

蘇幕遮的眼淚止不住的流,同樣不住的點頭。

“我會的,我懂。”

趙黃庭疲憊的面容上,頓時浮現出了一抹笑,笑容很燦爛,很陽光,沐浴在初升的朝陽下,彷彿暖洋洋的火爐在溫暖著他的身心。

“這樣也挺好……不用看到大趙的覆滅,不用因此而左右為難。”

“挺好。”

趙黃庭緩緩閉上了眼睛,輕輕拍打著蘇幕遮的手背。

慢慢的,動作止住。

他的面頰沐浴在朝陽之中,臉上的微笑定格在了時光之下。

彷彿沐浴著晨光,進行著一場熟睡。

蘇幕遮不再哭泣,面容恢復了冷峻,她抽出了手掌,將羊毛毯往老人身上拉了拉,隨後俯下身,在老人的額頭上輕輕親吻了一口。

臨安府外。

爛柯寺的鐘聲響起,悠悠揚揚。

清波街的盡頭,一位身披袈裟的爛柯寺僧人,與林四爺並肩而行,緩緩走來。

二人來到了太廟前。

蘇幕遮緩緩起身,微微欠身。

林四爺未曾踏足,蘇幕遮走出了太廟。

僧人雙掌合十。

不一會兒。

太廟中,經文頌念聲響起。

經名往生。

……

……

臨安城今日本無雨,可半日時間突兀天上陰雲密佈,便有雨珠淅淅瀝瀝的灑落人間,每一滴雨中似乎都蘊含著幾許悲傷。

文院。

雨打芭蕉,發出了陣陣悶響。

二夫子龐紀盤坐在茅屋下,正在閱讀著書文,忽然他放下了手中的書籍,聆聽著那縈繞在濛濛細雨中的往生經之聲,龐紀愣了一下,蒼老的面容上,突兀的就更加的蒼老。

“一個時代落幕的開端,慢慢的開始了。”

“太多人會死去,太多人不想死去,都想要爭渡,求一場機緣。”

“趙黃庭死去,開端簾幕的拉開,恰逢驪山始皇陵墓的開啟……一場腥風血雨,將至。”

龐紀輕輕吐出一口氣,蒼老的面容上,眼簾低垂。

他與趙黃庭不算很對付,遠不如三夫子王半山與趙黃庭的關係要好上些。

但是,在這一刻,龐紀依舊是起身,行至門庭之下,望著雨打的芭蕉,儒衫在風雨中飛揚。

以書生姿態抱拳作揖。

“走好。”

……

秦相府。

秦離士能夠忽而感受到大趙的氣運似乎在這一刻,坍塌了一大塊,彷彿根基被動盪了似的。

這讓他有些疑惑,難道是……第七山的移山,居然會帶動大趙的氣運,出現如此動盪?

一瞬而已,像是缺陷了大塊。

秦離士望著臨安城上空,鳥鳥暮雲之中飄蕩下來的裹挾絲絲涼意的雨滴,心頭微微一顫。

往生經的頌念,從長街之上飄來。

秦離士怔住,似乎明白了大趙皇朝的國運為何會突然崩塌一大塊了。

老皇叔,去了。

大趙皇族從趙太祖未能突破壽元大限,隕落之後,到趙天衍繼位,後代之中,優秀之輩屈指可數,趙黃庭這位老皇叔算是趙氏皇族中驚才絕豔之輩。

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都被趙天衍寄予厚切的期望,期望能夠破入十境,成為大趙的頂樑柱,能夠讓大趙緩解很大一口氣。

大趙境內並非沒有十境,像是天師府、劍池宮乃至真武觀,其實都屬於大趙皇朝內的修行勢力,可是這些十境強者,趙天衍並無調遣的機會,若是曾經的趙太祖可以,可當趙天衍選擇將偌大的大趙南遷之後開始……

就失去了對這些十境強者排程的資格。

劍池宮自是不必說,那老劍聖甚至面都不出,根本看不上眼。

真武觀的觀主態度模稜兩可,天師府的老天師倒是最有可能相助大趙的,不過,天師府所圖甚大,欲要成為大趙的國教。

可若是天師府成為了國教,那真武觀的觀主可能就不同意了,因此趙天衍一直在拉扯。

只不過,如今天師府也放棄了大趙,這使得趙天衍心頭很是鬱悶與憤怒。

他當然知道拉扯失敗的緣由,都是因為安樂這變數。

二皇子趙沛被安樂斬殺於臨安城外,等於是大趙與天師府緊密聯絡的紐帶被斬去,再加上趙天衍甚至覬覦千年紫氣金蓮,使得天師府直接翻臉了。

因此,趙天衍曾經有段時間很期望老皇叔能踏足十境,可惜,大趙皇族如此驚才絕豔之輩,依舊未能踏出那改變命運的一步。

秦離士望著窗外的雨,他坐在椅子上,靜觀了許久。

隨後起身,朝著皇城方向走去。

他相信,趙家天子應該也能感應到趙黃庭的死。

而趙黃庭的死,如今而言不算什麼大事,但是對有的人而言,卻不是一件小事。

……

趙家天子行走在宮闕間的長廊,微風拂面,帶來幾許夾雜雨粒的涼爽。

新的貂寺安靜的跟在身後,恭敬的為他斟上一壺溫熱的醉流霞,酒香濃郁四溢。

趙家天子舉著杯盞,一邊飲酒,一邊漫步宮闕長廊。

第七山的移山,讓他不再繼續閉關,再加上始皇陵墓的開啟,讓他整個人都籠罩在了一種不安感之中。

始皇陵墓是元蒙皇帝開啟的,傳聞中始皇陵墓中存在著衝擊十一境的機緣,若是讓元蒙皇帝得到了這個機緣,那未來……這偌大的天下,必然是元蒙為尊了。

元蒙與大趙不一樣,元蒙有兩位十境,一位元蒙皇帝自是不用說,天下第一,俯瞰人間。

另一位這是陽翟王,同樣是十境,雖然比起元蒙皇帝差了許多,而且是在元蒙皇帝相助下踏足的十境,但是能入十境者,自然都是驚才絕豔之輩。

若是沒有入十境的能力,哪怕是元蒙皇帝,也不可能強行幫忙提到十境。

元蒙的兩位十境都與元蒙息息相關,若是戰起,二者都會毫不猶豫的為元蒙出手,這點是其他國家難以比擬的。

哪怕是西梁,西梁皇帝以入魔的代價入得十境,可是,另一尊的十境乃是地獄府的府君,未必會聽命於西梁皇帝的命令。

可以說,諸國之中,大趙雖然有絕世武將,有強大的軍隊,可是沒有十境坐鎮,終究太虛。

大理國有那摘星國師,以及摘星教的太上長老,摘星教扶持皇權,使得大理國與大趙又大不相同。

比較下來,趙天衍覺得,他讓大趙南遷,到現在以來,他都未曾後悔過,甚至覺得是非常聰明的決定,若無這個決定,大趙興許早就被元蒙給覆滅了。

就在趙家天子品嚐著美酒的時候,冥冥中有爛柯寺的僧人頌唸佛經的聲音飄來。

這聲音讓他眼眸微微波動,遂秦離士撕裂雨幕,從白玉廣場上橫穿邁步而來。

“陛下,老皇叔去了。”

秦離士恭敬的說道。

趙天衍聞言,面容卻很平靜。

“去便去了,趙黃庭此人,雖然身為大趙皇族,可是卻向著外人,那柄竹劍青山,蘊含著大秘密,乃是始皇意志的承載佩劍,朕幾番討要,都未曾到手,最終,趙黃庭卻是贈給了一個什麼都沒有,甚至與大趙為敵的安樂,那時候的安樂,連修為都不過才二境而已。”

趙天衍冷冷道,一口將杯中酒液給飲盡。

他的聲音中帶著怨意,那是對趙黃庭的怨意。

如今安樂成了氣候,修為上能夠斬殺七境巔峰的元蒙天驕鐵烈,在身份上成為了第七山的山主,更是得到了李幼安飛虎軍的效忠……

甚至成為了他趙天衍的心腹大患。

第七山如今移山離開了臨安府的範圍,趙天衍雖然不甘,可是他沒有任何的辦法能夠攔阻第七山移山。

聖山移山,乃是聖山之力,為聖師所准許的事情,他也不敢派遣大軍直接攻山,只能眼睜睜看著安樂與第七山離開了臨安府。

在趙天衍看來,安樂能夠崛起,與趙黃庭有不可分割的關係,那柄竹劍青山,便是安樂的大機緣!

所以,他對趙黃庭的怨念,自然就順理成章。

秦離士自然聽得出趙家天子話語口中的怨念,不過,他此行來自然不是專門聆聽趙天衍的抱怨。

“陛下,安樂移第七山,趙黃庭卻未曾去送別,興許便是為了不讓安樂看出自己大限將至,因為他知道,若是安樂得知他身死,必然會入臨安中來送最後一程。”

“臣覺得興許可以藉此大做文章,吸引安樂來臨安府內走一遭,趙黃庭對安樂而言,有知遇之恩,在弱小時候,趙黃庭傳安樂逐青山竹劍,又傳授詞牌劍招,教導修行,算是老師。”

“若是安樂得知了趙黃庭隕落的訊息,卻不曾來臨安……那自然可以宣揚他個忘恩負義,狼心狗肺之輩。”

“他如今為扛鼎者,自然受不得如此侮辱,他若想要聚起大勢,如此汙名,會讓他聚大勢的難度增加許多。”

“而安樂若是真的敢來臨安……如今安樂雖然是第七山山主,可因為扛鼎者身份,又得李幼安飛虎軍虎符,參與到了天下紛爭中,不受聖山庇護,他敢來臨安,便讓他有來無回!”

秦離士眸光閃爍熠熠光輝。

今日大趙氣運的崩塌,讓秦離士心頭升起了警鐘,若是任由安樂成長下去,大趙的氣運只會越來越弱。

如此下去,秦離士哪怕成為了大趙的太師,共享大趙國運,卻也難以藉助這份國運,來提升自身。

至於始皇陵墓……秦離士是不敢去了。

誰知道陵墓中存在什麼樣的危機,秦離士尚未面臨大限,他還有拖下去的勇氣。

而大趙國運便為秦離士的運勢,是他入十境的大機緣。

大趙國運越盛,對他而言自然就越好!

難怪入朝為官身居高位者,皆是會為了國家嘔心瀝血,原來是因為國家的強大與他們自身的強大變得息息相關。

趙家天子眯起了眼,望著冰冷的雨。

秦離士的話,倒是讓他面容上浮現出了一抹思索之色。

“安樂會來嗎?”

“趙黃庭畢竟已經死了,只是為了來觀一眼死去的趙黃庭,安樂怎麼可能讓自身陷入如此危機中?”

秦離士笑著說道:“安樂會來的,此子曾言,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乃重情重義之人,趙黃庭於他有大恩,他不會不來的。”

……

……

趙黃庭的死,並未掀起太多的波瀾。

這個世界,每時每刻都有人在死去,有人因為意外而死,有人因為大限而死,有人因為戰爭而死……

死法各不相同,但結局都是一樣,皆是死亡。

況且,趙黃庭的時代已經過去,沉寂了五百年,雖然北上元蒙大都,燃盡涅槃與元蒙皇帝一戰,搏得了一場名聲,可也就如曇花一現罷了。

大限將至的九境,未入十境,自然不會被太多人所關注。

但是,心有牽掛的人或者物,自然便不會如此。

蜀地,錦官城。

數百里外,連綿的崇山峻嶺之間,第七山坐落於此。

天穹之上的山河鼎虛影,緩緩的消散,山河鼎中運勢所交織出的山河畫面,也開始消弭無蹤。

天地歸於平靜,山脈之中一片靜謐。

第七山的山巔之上,安樂平靜的站立,心緒久久難以起伏,正沉浸在山河鼎中所交織的異象相助移山所帶來的衝擊中。

空間上的挪移,是非常強大的手段。

至少,安樂可以知道的是,九境強者不可能做到空間上的挪移,在空間中游走,自然是最為快速且強大的手段。

第六山主曾經藉助墨池,實現了萬里山河一線挪移,但那並不涉及空間,更像是一種定位的劍法,與單純的空間遊走大有不同。

故而,在安樂認知的九境中,無人能做到空間遊走。

不知道十境能否做到。

安樂融山河鼎入體,安樂覺得,他興許可以往這個方面進行研究。

融兵法,融合的自然不僅僅只是單純的兵器,更是要將兵器法寶中的一些功能也與自身融合在一體,形成一種肉體神通,方能稱之為兵主。

山風呼嘯。

第七山之上,幾位山主的元神分身相繼落下,哪怕是第六山主,亦是以元神分身的方式降臨。

安樂沒有再繼續思索,朝著幾位山主的元神分身抱拳:“多謝師兄師姐們。”

幾位山主笑著擺手。

“小師弟,如今第七山算是完成了移山之舉,將固定於此,不能再繼續移山了。”

“我們的任務也算是完成,接下來的路,小師弟自己走,若是有空,可以來聖山與我們對談聊天。”

“小師弟你那融兵法,融山河鼎於體魄中,未來肯定也會需要山河鼎,當你需要融合的時候,便來吧,聖山內部的山河鼎,我等都沒有資格煉化,你若能夠煉化與融合,自然是人間的一場幸事。”

山主們接連開口,他們的元神分身隱約間如星星點點般開始消散,未能再繼續逗留。

顯然一場移山,消耗了他們元神分身大部分的力量。

安樂抱拳作揖,鄭重的謝過幾位山主。

第二山主蘇瞻仙、第三山主文呂尚、第四山主李玄機、第五山主顧海棠等等紛紛笑著朝著安樂抱拳回應。

最終,紛紛消散於天地之間。

第六山主的元神分身深深的看了安樂一眼,酷酷道:“看好你。”

話語落下,元神分身便消散不見。

一如既往的保持著他的酷氣。

一道身影翩然落下,老劍聖一席麻衣,腰間掛著承影劍,白髮蒼蒼。

他落在了第七山的山巔,看著安樂,眼眸中不禁流露出一抹驚訝之色。

“沒想到,安小友短短時日,便已然達到了如此地步,雙修為踏足六境,更是成為了第七山山主,聖師之徒,厲害。”

老劍聖爽朗的笑道。

他一直都很看好安樂,在安樂敲響劍鍾三十六聲的時候,他便明白,如今青黃不接的劍池宮,需要的便是安樂。

安樂未曾入劍池宮,並不算是劍池宮的弟子,但是,老劍聖卻一言之下,很有魄力的將整個劍池宮都押注在安樂的身上。

如今看來,這份押注要開始逐漸的收穫了。

“前輩。”安樂自然也是見到了老劍聖,笑著抱拳。

對於這位當世十境之一,安樂給到了該有的尊重,從其身上,安樂能感受到一種天地意志的力量,帝皇石俑曾告知安樂十境密辛,十境之所以稱之為十境,便是掌控天地意志,掌控一條大道。

老劍聖捋須而笑,佇立在第七山,欣賞著第七山的風景。

眼眸中的讚賞之色愈發的濃郁,他細細打量安樂,自然察覺到安樂肉身體魄的與眾不同。

肉身之中似乎蘊含著山河鼎的氣機。

老劍聖眸中異色湧動:“老夫早年曾登臨過聖山,與諸多山主交流過,每一座聖山之內都藏著一尊聖師所贈的山河鼎,如今你這第七山的山河鼎氣機卻不在山內,而在你的體內,你將山河鼎融入肉身?”

對於十境強者能夠發現他的不同,安樂自然不覺得奇怪。

山河鼎的氣息何等特殊,被感應出來也正常,當然,這也從側面說明,安樂對於《九鼎兵主經》的修行還不到家。

若是能夠收斂山河鼎的氣息,他在鍛體一道上,才算真正走出了名堂。

不過,如今才剛剛開始,他未來的路尚且遠著。

安樂沒有隱瞞,將融兵法簡單的說了一番。

老劍聖原本還不以為意,但是……聽著聽著,老人面容上的笑意漸斂,竟是浮現了一股濃郁至極的鄭重以及激動之色。

“融兵法……”

老劍聖呢喃著。

他感受著安樂蛻變的體魄,心頭不禁激盪。

“此法……甚是合適劍池宮!劍池宮乃天下第一鑄劍寶地,有劍池湖在,劍池宮弟子們鑄就出寶劍的機率極大的增加。”

“而每一位劍池宮的鑄劍師,都與劍有不可分割的緣,極其適合融兵法,他們修煉融兵法肯定會比尋常修行者更容易上手以及精通!”

老劍聖雖然只是初聽安樂關於融兵法的描述,可是,元神之中,卻已然開始了無數次的推演,將融兵法與劍池宮弟子們的修行結合,結果得出一個融兵法能夠給劍池宮帶來整體蛻變的結論!

安樂……果然是劍池宮的機緣!

能夠敲響劍鍾三十六聲之輩,與劍池宮有著不可分割的緣。

天地間的萬物萬事,自有定數!

不過,此刻老劍聖卻未曾在這個話題上多聊,畢竟融兵法是安樂所創,哪怕他知道對劍池宮的弟子很有用,可若是安樂不願,他也無法強求。

“老夫感受到第七山移山而至,便從湖中做出,出了劍池湖才感知到北地出了大變數,驪山的那座古墓開啟了,那座古墓乃是萬載絕代帝皇之墓葬,內蘊極大的機緣,老夫雖是十境,卻不得長生,大限將至,此番出湖,正好去古墓中走一遭。”

老劍聖笑著說道。

安樂聞言,倒也不驚訝,始皇古墓開啟,大限將至者,大多都會去搏一搏吧,哪怕老劍聖也不例外。

“前輩以十境修為入陵墓,卻是要小心一些。”安樂提醒了一句,卻未曾提醒的太多。

老劍聖看著安樂,對於安樂的提醒,他心頭還是頗為清醒。

安樂手中的那柄竹劍青山,在北地元蒙大都之前,曾展露過風華,那位絕代帝皇的意志於其中展現,因此,對於安樂的提醒,他很看重。

“多謝安公子的提醒,老朽自當要十分警覺,老夫雖是十境,但卻僅是鍛體陸地仙,煉神卻未曾踏足涅槃,若是遇上元蒙皇帝,勝算不如一成,自然會警惕些。”

老劍聖笑著自嘲。

二人在山間閒聊了起來,老劍聖對於安樂很看重,所以對於安樂的一些問題,知無不言。

“前輩,以您的十境修為,能穿梭空間嗎?”

安樂好奇問道。

他知道九境自然是無法像第七山移山一樣,實現空間挪移。

那十境陸地仙呢?

號稱掌握了天地意志,掌控一條大道的強者,能否做到?

老劍聖一愣,隨後想到了第七山橫跨萬里之遙的移山之舉,那是直接破入空間,再從中挪移而出,所以才產生的困惑。

他想了想,抬起手,掌心之中,一縷劍氣滋生,劍氣如風浪,轉動的越來越快速,越來越強大!

到最後,空氣扭曲,甚至有一道黑色的裂紋浮現而出。

“這是空間裂縫,當十境修行者,將某一項技巧運轉到極致,能夠打破空間,但是……空間是混亂無序的,像是一團混沌,哪怕是強如元蒙皇帝,雙十境巔峰,可以輕易打破空間,卻不可能實現空間行走。”

“首先肉身強度不允許,其次……打破空間進入空間之中,沒有方向感,自然就無法實現挪移,在空間之中,空間的力量會不斷的消磨修行者的力量,當力量一旦被消磨到低於打破空間的程度後,甚至會永遠被困在空間內,沒有能量補給……便會永恆的沉淪其中。”

“所以穿梭空間,很危險,十境做不到。”

老劍聖說道。

十境能夠打破空間,能夠進入空間中,但是……做不到於空間中游走。

安樂若有所思,若是他的肉身強度足夠,藉助山河鼎提供範圍相助,是否……能夠實現空間遊走?

但是,現在也只是想一想,想要真正將理論化作實踐,路還長遠著。

就在安樂與老劍聖笑著對談的時候。

安樂一席白如雪的衣裳陡然飄蕩起來,腰間佩著的竹劍青山,劇烈的顫動起來。

劍氣長鳴,隱有悲愴之意!

安樂面色微微一變。

老劍聖捋須凝眸:“劍器哀鳴,只有兩個原因,一是劍將碎,二是執劍者亡。”

“如今劍未碎,安公子也氣息強盛,不像是隕落之象,那興許是曾經的執劍者隕落,故而惹得劍器為之哀鳴。”

老劍聖的話,讓安樂心頭逐漸的沉重了起來。

他忽而想到,今日第七山移山,劍池宮宮主蘇幕遮,似乎並未帶著趙黃庭前來與他道別。

安樂本沒有太過關注,只當蘇幕遮和趙黃庭去了何處遊玩,安享餘生。

可此刻青山哀鳴,讓安樂心頭也不由的湧上一抹悲愴。

他的眼前浮現了一幕幕畫面。

那是與趙黃庭相識的畫面,第一次搬到太廟巷小院,第一次見到老人來拜訪,與老人談畫,給老人畫竹……

後老人為他掠陣,燃燒涅槃之火,帶著他殺出了臨安城。

又與老人乘劍北上,往元蒙大都……

暴雨中揹負著老人從元蒙大都一路逃竄南歸。

每一幕的畫面,都像是歲月畫面般在他的眼前浮現與湧動。

握住竹劍青山,安樂心頭無比的沉重。

“趙前輩……走了。”

安樂聲音低落。

老劍聖聞言,亦是沉默了下來,雖然他一直都不是很待見趙黃庭,但那是因為趙黃庭拐跑了他的寶貝徒弟。

可當真聽到趙黃庭死去的訊息,老劍聖亦是感到十分的遺憾。

趙黃庭……大趙皇族中的一代天驕了。

可惜,終究是倒在了十境之前。

可以說,趙黃庭是最大的南遷的受害者,南遷撤退一戰,與元蒙皇帝對拼三劍,雖然很是豪邁,但是,卻讓趙黃庭心頭有了一個執念,有一根刺,想要與元蒙皇帝再戰一場的執念,可修為不夠,遲遲未曾破十境,就導致趙黃庭不敢前往元蒙大都。

便形成了一個死迴圈,最終……消磨了趙黃庭的心氣,讓遺憾伴隨趙黃庭的餘生。

儘管到最後,趙黃庭還是北上與元蒙皇帝一戰,可那是因為燃起涅槃之火,燃盡生命與希望的代價下才做到的壯舉。

“小趙……可惜了啊。”

“但,他能夠將青山傳承給你,還是說明很有眼光。”

老劍聖說道。

安樂攥著竹劍青山,感受著劍器之悲,心頭湧現的悲慼,讓他握劍的手不由用力。

趙黃庭為何不與他道別?

安樂仔細一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緣由,想來是不願意讓安樂再進入臨安,畢竟他如今的身份不一樣了,一旦進入臨安,必然會被趙家天子竭盡全力留下。

當聖山山主的身份沒有了作用,安樂敢入臨安,肯定會面對天羅地網般的危機。

趙黃庭臨死都在為安樂考慮。

安樂心頭不禁酸楚,趙黃庭與他亦師亦友,可安樂卻見不得他最後一面。

一念及此,安樂感覺心頭都有些發堵。

山上的風微微涼,拂來不禁有幾分刺骨之寒。

安樂佇立在山巔,有幾分落寞,竹劍青山的悲鳴,響徹天地。

趙黃庭持劍青山五百年,劍與人俱是有所情感,儘管趙黃庭未曾真正挖掘出青山的奧秘,可青山畢竟非是凡劍。

安樂鬆開手,青山之上劍氣交織,宛若蛟龍纏繞其上,在第七山的上空不斷的飛馳。

安樂怔怔的望著青山。

眼眸中不由的浮現出了往昔的畫面。

“老朽取了你的畫,不是答應贈你一劍?故而,今晨趕了個大早,便是來贈劍。”

老人音容笑貌猶自浮現眼前。

遂見老人摘下腰間破竹劍,遞來。

春雨寂寞,竹劍上滾動幾粒雨滴。

畫面如凝煙,絲絲縷縷交織在眼前,安樂閉目回想,心緒悵然。

忽而,安樂睜開了眼,抬起手一招,竹劍青山弛掠而歸,落在安樂手中,被他鄭重的掛在了腰間。

“我帶你去送前輩一程。”

安樂輕聲道。

竹劍有靈,至此方是漸漸不再長鳴。

哪怕此去臨安城危險重重,哪怕明知趙黃庭不願安樂前往,是在為他好,為他著想。

可人間得一忘年交十分難得。

相送一程,念頭方可通達。

老劍聖在一旁,見得安樂重握青山,剛出臨安,便要再入臨安,眼中不禁閃爍過一抹複雜之色,複雜之中卻有幾分欣賞。

重情重義的安樂,至少讓老劍聖心中清楚,將劍池宮押注與託付給安樂,安樂不會虧了劍池宮,不會讓劍池宮的那些弟子們吃大虧。

“安公子,你如今身為扛鼎者,此入臨安,以趙家天子畏懼大危機的脾性,定然欲要將你這等危機扼殺在搖籃中。”

“不如讓老夫送你一程,正好,老夫也去見一見趙黃庭這臭小子最後一面,畢竟,這傢伙可是騙走了老夫最寶貴的徒弟。”

老劍聖笑著說道。

安樂聞言,頓時抱拳作揖,迎著山風,謝過了老劍聖。

“才出臨安,便再入臨安。”

“哪怕臨安已是龍潭虎穴,老朽亦是帶你走一回,那趙家天子定然布好天羅地網等你,不過……”

“倒要看看,老朽堂堂陸地仙,伴你入臨安,這趙家天子……可否還敢對你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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