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到了下班的時間,火箭研究院的辦公室裡卻一個人都沒走。他們並不是都要加班,而是等著NASA即將要公佈的一張照片。

陳飛宇收拾好辦公桌站起身來,見同事們都沒走,便問道:

“今天這覺悟怎麼這麼高,都自覺加班了?”

一旁的年輕同事答道:

“飛宇哥,再過幾分鐘,NASA就要全球釋出旅行者2號發回的太陽系全家福了,大家都在等著看勒!”

另一個同事也說道:

“不知道和二十幾年前,旅行者1號發回的那張暗淡藍點照片有多大的區別,好期待哦。”

“旅行者1號是在45個天文單位上拍攝的照片,地球只有0.18個畫素點。而這次旅行者2號離地球有132個天文單位,我估計什麼都看不到了。”

同事們七嘴八舌地議論著,陳飛宇也停下了腳步,看了看時間,他也想看看這來自200億公里的回眸。

時間剛到就有人喊叫道:

“照片釋出啦,各大新聞APP上都能看到了。”

“這些照片不清晰,我到NASA官網去下載原圖,投到投影螢幕上看。”

很快,一張巨大的照片出現在了螢幕上。那張照片的底色就像一張浸透了墨汁的毛巾,暗淡而不光滑,幾條暗色光帶就像毛巾上的褶皺貫穿其中。在這些褶皺中間,有幾個紅圈,有的紅圈中間還隱約能看到微弱的光點。

一個同事手裡拿著鐳射筆,對照著資料指著其中一個套著紅圈光點說道:

“這是木星,額....這是土星....”

“地球呢?”

“在這裡。”

鐳射筆指示的那個紅圈內似乎什麼都沒有,也似乎有一個若隱若現的印記,就像是照片上黏上了一粒塵埃。

陳飛宇看著這張虛無的太陽系全家福照片怔怔地出神,當空間尺度以這樣直觀的方式擺在他面前時,他心中既激動又困惑。

激動的是,他身為航天工程的一員,能代表人類最前沿去探索如此廣袤的空間。困惑的是,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人類所謂的尖端科技是如此的可笑,他甚至懷疑人類走向太空的意義和可能性。

同事們嘈雜的議論聲把他從混沌的思緒中拉了出來。

“你們先聊著,我還得回家做發射模擬。”

經過走廊的時候,他看到院長的辦公室門虛掩著。想到過幾天就要執行的發射任務,本該給院長做一次彙報。但前幾天院長一直在開會,沒有機會,於是他敲門走了進去。

辦公桌前坐著個戴眼鏡的老者,鬢邊斑白,額頭上有幾條皺紋,他就是陳飛宇的博士生導師和現任領導申穹。

“申院長,前些天您在開會,一直沒有向您彙報,長征十五號最近一次的數字模擬已經合格。”

“知道了。飛宇,你是第一次主持設計和總裝新型火箭,不要有壓力。我對你有充分的信心。”申院長在回答的時候並沒有看著陳飛宇,而是看著桌上的一張照片。

陳飛宇有些驚訝,他很瞭解他這位領導,同時也是他的博士生導師。前幾次來彙報新型火箭相關的工作,申院長總是會問及很多技術細節,這次居然什麼都沒問。

他伸長脖子看了看申院長身前的照片,那正是1990年拍攝的那張暗淡藍星,他問道:

“老師,您也在關注這個事情呀,剛剛新照片不是也傳回來了嗎?”

申院長抬眼看了看陳飛宇,那眼神裡透著深沉的悲涼。

陳飛宇一時不解:

“怎麼了,老師?”

申院長摘下眼鏡,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剛剛釋出的那張照片,根本就是假的,它壓根就不是旅行者2號拍攝的。”

“什麼?您說NASA偽造了那張照片?”

申院長看了一眼緊閉的門,沉沉點頭:

“是的,原本這些訊息是不應該向外透露的。但你是我的學生,又是我們航天局新星計劃的培養物件。遲早你也會知道的,只是現在不要對其他人說起。”

陳飛宇一驚,低聲問道:

“知道了,老師。但是他們為什麼要偽造照片,是旅行者2號拍到了什麼別的東西嗎?”

申院長搖搖頭:

“什麼都沒有拍到,旅行者2號在十幾年前就停了下來。”

陳飛宇大惑不解,以17公里/秒速度飛行的旅行者2號停下來,他完全無法理解其中的含義。他問道:

“您的意思是,旅行者2號已經早就失去和地球的聯絡了嗎?”

申院長擦拭著手裡的眼鏡回答道:

“不是,現在NASA依然能和旅行者2號建立微弱的聯絡,它停在了距離太陽50-60個天文單位的柯依伯帶外圍。經過測算,旅行者2號和地球的相對速度為0。”

陳飛宇腦子裡嗡的一聲,

“您的意思是,旅行者2號被什麼東西拽停了?”

申院長沉默了幾秒,說道:

“你這樣理解也可以。我知道,這對你在這個搞航天的人來說有點匪夷所思。”

陳飛宇目光看向申院長身前那張暗淡藍星照片:

“那旅行者1號拍攝的照片也是假的嗎?”

申院長戴上眼鏡說道:

“這張在42個天文單位拍攝的照片是真的,但是旅行者1號在飛到50-60個天文單位的距離時,也失去了和地球的聯絡。”

陳飛宇湊到申院長身前,聲音顫抖地問道:

“也就是說,在50個天文單位外的柯依伯帶邊緣,有什麼東西阻止了旅行者1號和2號飛出太陽系!”

申院長拿起那張照片說道:

“旅行者1號的情況不知道,她已經完全失去了和地球的聯絡。但是旅行者2號,就像被一張看不見的網困在50-60個天文單位外的星際空間裡了。”

陳飛宇思忖片刻,又問道:

“那他們,我是說NASA,為什麼要偽造照片呢?”

申院長帶著幾分不屑的口吻說道:

“你知道,北美是個資本主義國家。旅行者1號公佈那張著名的暗淡藍星照片之後,給整個航天工業和附屬產業帶來了多大的積極效應嗎?而且那時候正值冷戰巔峰,在政治上的影響力更是無法衡量。

旅行者2號在更遠距離上拍攝照片的計劃,很早就定下了。圍繞這張照片開展的資本運作也早早地就進場了。偽造一張人們無法證偽的照片幾乎沒有什麼成本,但卻可以帶來可怕的資本和政治效應,他們為什麼不做。

這次,我們是因為和NASA以及歐空局有一項深空探測聯合計劃。我們加入的條件是,要共享旅行者計劃的全部資料,他們這才對我們和盤托出了全部情況。要不然,我們也不會知道的。我前幾天一直在開秘密會議,也就是在研究這個事情。”

陳飛宇不解地問道:

“那旅行者2號停留在柯依伯帶邊緣的原因搞清楚了嗎?”

申院長放下照片,起身看向窗外黑壓壓的烏雲:

“推測有很多,比如太陽風火牆、日球頂層屏障還有大密度星際塵埃等等,但沒有一個理論可以完全解釋旅行者2號停下來的原因。要想徹底搞清楚,除非我們派人過去。”

陳飛宇感覺後頸一陣發涼,手臂上也起了雞皮疙瘩:

“老師,我在想。我們現在拼命地突破地心引力的束縛,有朝一日我們成功了。就一定會想盡辦法擺脫太陽的約束。但最終,我們用數百年,幾十代人的努力走到50個天文單位的邊界時,卻發現還有一張我們無法突破的網,那該是怎樣的絕望!”

申院長回頭欣慰地看向陳飛宇:

“飛宇,我欣賞你的地方,除了出類拔萃的業務能力,就是永遠都不缺乏對未來的想象。我很贊同你的擔憂,我們人類是不是生活在一個籠子裡,我們有沒有能力打破這個籠子,籠子的外邊又是什麼。

但現在,沒有人會在意這些。現在我們既過不去,也沒人關心50個天文單位外的地方有什麼。畢竟那裡存在的東西不會影響太陽東昇西落,不會影響人們新陳代謝。

如果說真有這個籠子,那麼這個籠子現在還足夠大,籠邊離我們足夠遠,遠到了我現在還無法研究它的程度。”

申院長停頓了片刻,自嘲一般地說道:

“這樣說也不對,我們不是沒有辦法去研究,而是沒有必要的經濟效益去研究。”

陳飛宇哀嘆道:

“但如果真有這個籠子,那對於未來的人類來說,該是多大的絕望和無助。”

申院長一手拍在陳飛宇肩頭,語態放鬆了許多:

“你也不要太在意這個情況,NASA研究了十幾年了,依舊沒有得出很可靠的結論。至少沒有得出,需要立刻對柯依伯帶外圍開展研究的結論。而且,我們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在等著我們,如果過不了這一關,我們也到不了那個時候。”

陳飛宇一楞:

“什麼事情?”

一抹慌張的神色從申院長面上一閃而過,他調整了一下情緒,坐到了椅子上,正聲道:

“有些事情你遲早會知道的,你現在需要知道的就是,圓滿完成這次火箭的發射任務。航天工業在未來可能會出現前所未有的浪潮,而我希望你能夠站在這潮頭上。這對於你、我、國家、人類都很重要。”

雖然陳飛宇看出了申院長故意隱瞞了一些事情,但他很瞭解自己的導師,也沒有追問。只是回答道:

“我知道了,保證完成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