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砰、砰……

謝知行一路從宮中趕出來,萬里挑一的好馬,被他催促著加快又加快,顛得人也跟著心臟劇跳。這時,烏雲壓頂,細雨簌簌地打在院子裡的樹上,激起一串輕顫。圍牆外的侍衛不由擔憂起龍體,卻不敢輕舉妄動。

雨絲覆在他的面上,帶起一絲涼意,讓他發燙的頭腦稍稍冷靜下來。

謝知行覺得有點好笑,他都幹了什麼?

夜裡起身硬要出宮,翻牆竊聽臣子妻女的對話,前半生端著的體面,這下子摔得一點不剩。做皇帝的越性子荒唐一回,不是什麼稀奇事兒,他閉了閉眼,仍想聽下去,等了又等,只得到自己的心跳聲。

下一刻,周圍的環境如水中倒影被吹皺了。

謝知行回到了未央宮的床榻上,身側不見江嬪,他起身問:“今天是何年何月何日?”

“皇上,現在是永壽五年十二月三日。”

回答他的是另一位守夜太監,他為皇帝仔細披上風衣,又送上熱茶,以定驚魂。

他居然又回來了。

謝知行躺回榻上,看著天花板,卻怎麼也睡不著了。

是該睡不著的,他第一回因私情出宮,在夜裡的京城馳騁,沒想到她住在這麼破,這麼小的宅院……只停留了不到一個時辰就“回來”,可是想家了?其實並不是想離開他?謝知行擰著眉頭,腦海裡全是空曠街道上急促的馬蹄聲和他自己的心跳。

太監聽著裡榻上輾轉反側的動靜,心裡忐忑。

過了半晌,才聽得主子啞著聲音道:“傳熙嬪過來。”

“奴才這就去。”

皇上睡不著,糾結半天,原來是糾結要不要把熙嬪傳過來啊!

這時候,鹹福宮的雲皎剛離開孃親的懷抱,眼角還掛著大滴眼淚,就被未央宮的太監叫起來,換身衣服去伴駕。抵達未央宮的時候,雲皎心裡還想著孃親,月光下的臉龐有些委頓:“臣妾給皇上請安。”

她還看著地磚縫呢,就被皇上擁入懷裡了。

“皇上,怎麼突然將臣妾傳過來?太醫說臣妾要靜養呢。”

她渾身上下都跟散架再組回來似的,受不住他折騰了。

“在朕身邊不能靜養?”

謝知行的語氣不善,透著冷氣,他才出宮去找她,她竟一點反應也沒有!其實,雲皎根本不曉得皇帝會急得從宮裡出來找她呢,那是隻有他一個人知道的糊塗事。謝知行也清楚這一點,他這脾氣來的沒理卻洶湧,俊臉陰沉沉的。

雲皎聽出了他的陰陽怪氣,但她並不在意,笑嘻嘻環抱住他的腰:

“那皇上今晚就別折騰臣妾了,一塊兒睡覺嘛!”

謝知行低頭,牽住她的手。

前朝的人猜測熙嬪得寵的原因,猜她既然出身不高,也無文名,歌舞才藝據說亦很一般,那必然是很會體上意,是朵解語花。其實不然,她沒心沒肺,多大的事情在她眼裡比不過一桌美食,沒有不可承受之重,連靈魂都是輕飄飄的,瀟灑。

就像現在,她剛在生母的懷裡撒嬌,轉臉又回到深宮之中。

“熙嬪,”

燭光照亮了皇帝的半張臉,影影綽綽的看不真切:“你想留在朕身邊嗎?”

見雲皎面露猶豫,他咬重音:“朕要聽實話。”

“臣妾原也沒有別的好去處,在皇上身邊包吃包住,沒什麼不好的。”

“有口飯吃你就跟人走?能養得起你的人太多了,康親王也養得起。”

好傢伙,這跟康親王又扯上關係了!

雲皎連康親王長什麼樣子也不曉得,九五至尊吃起飛醋來,教人啼笑皆非。普通嬪妃該惶恐了,雲皎她不,她撓撓後腦勺:“那皇上想怎樣?”

活像現代情侶中,面對女友無理取鬧問傻問題的鋼鐵直男。

“你要求高點兒,要別人滿足不了,只有朕能給你。”

話趕話的,謝知行被她激得圖窮匕現。

他不糾結什麼愛不愛喜不喜歡的,虛無飄渺,不牢靠。他交兵權給將軍,也不會在事前反覆問他“你對朕忠心嗎?”,而是限制他全家老小不許出城,有時還會請到宮裡作客。

對朝臣如此,對待嬪妃亦然。

雲皎苦惱了一會兒,說:“皇上,臣妾想象不出來只有您才能提供的吃住是什麼樣子的。”

一句話,把皇帝的豪情壯志全堵了回去。

他按住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雲皎卻仍在好奇發問:“皇上不會覺得這樣很貪慕虛榮嗎?”都說不要這些才能得到霸總和帝王的愛。

“虛榮?”

謝知行抬眉:“朕能給你的是實實在在的榮耀和財富。你要是喜歡這些東西,那再好不過,全天下只有朕能供給於你。”這樣,他才會有安全感。

熙嬪這不要那不要的,他都不知道拿什麼能夠留住她!

不怕她愛錢愛權。

這些東西他有的是。

“你放心說吧。”

謝知行雙手捧起她的臉頰。

這感覺有點新鮮,以往他對得臉的嬪妃好,都是在上貢的物品裡讓其先行挑選,從來沒允許過對方主動提出要求來。

雲皎有種老鼠掉進米缸的感覺,可她想了半天,實在沒什麼好想頭的。她想回現代嗎?她實在不願再當病秧子了,在燕赤待著能跑能跳已是求之不得的美事。

謝知行看她苦惱半天,以為她能想出什麼驚天地涼鬼神的要求,結果她凝神想了好久,想出來一句:

“……皇上,臣妾想睡覺。”

“你就想這個?”

“臣妾太困了,現在什麼都想不出來呀!”

神仙不僅會戀家,還愛睡覺。

謝知行好氣又好笑,準她上床睡覺,她被子一蓋,輕車路熟的往他懷裡一鑽,將他當成了有溫度的抱枕,安逸舒坦,倒顯得他這個皇帝像傻瓜。

他捏著她的後頸:“朕改變主意了。”

“皇上?”

“如果你有了朕的孩子,該會更想待在朕的身邊。

謝知行說來也有些不樂:“你入宮後朕寵幸你的次數不少,怎麼還沒遇喜?”

雲皎剛都快要睡著了,她抬了抬眼皮:“就是啊,皇上您行不行啊。”

與其反省自己,不如指責他人。

“……”

雲皎困得眼皮粘著了,還跟煎餅皮似的被翻面:

“……呃,皇上,臣妾錯了!”

雲皎有心想向古代皇帝科普一下,體驗和結果關係不大,再猛也可能不太行。可惜她那番能讓九族體驗消消樂的狂言,被吞沒在一個長吻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