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覆水能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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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朝上,一本參奏蘇同萬故意虛報花費,靡費治雪災銀兩的摺子,再次引發危慶辰和紀言玉的口舌之爭。
皇帝安排人去嚴查,剩下的則是聽兩人一句接一句。
參奏的摺子裡只寫了大概,細節他得核查。
一時半會,並不能在早朝上定下來,兩人打嘴仗有點水早朝時長的意味,也有尋對方不痛快的意思。
“啟稟皇上,蘇同萬罔顧朝廷命令,置受災百姓的安危於不顧,如若查實真有此事,光是嚴懲此人恐怕不夠。”
皇帝問他那愛卿想怎麼辦?
危慶辰把話說得特別大,中心思想就是查,狠狠查,沒錯也要定個監督不嚴的罪責。
紀言玉一哆嗦,再往上查,就得查到他那一系了。
“危大人所言欠妥,”
紀言玉出列,斟酌著發言:“蘇同萬的事情尚未查實,快過年的就大動干戈在去查,危大人的話裡話外都把他們當有罪之人,豈不是寒了辦實事的人的心?”
皇帝冷眼看著他們表演。
一開始還能說是據理力爭,後面就是反對對方的反對。
很快地,皇帝發現,雲皎的回信用在這裡居然非常方便,特別是“確實”,天子回覆一句確實,就夠另一方著急地去駁斥,他兩不相幫,讓兩人快打起來。
在一句句確實之中,他越發想念雲皎。
下朝之後,皇帝第一句就問:“青雀呢?”
昨晚他強忍著沒有看雲皎的回信,忍著到第二天的早朝,苦苦等了一夜,箋上只有四個意義不明的字。
“尊嘟假嘟,尊嘟假嘟……”
他略微沉啞的聲音反覆唸叨這四個字。
旁邊不明所以的圖形又是何意思?一個小的圓,一點,一個大的圓……
皇帝百思不得其解。
同樣百思不得其解的還有收到從宮裡傳遞出來的訊息的危慶辰。
其他嬪妃要往宮外傳遞訊息,興許要等宮女被恩准見家人的日子,但皇后手握宮權,這點小事自然輕鬆辦妥。危慶辰拿著抄寫下來的熙嬪密信副本回到府裡,自個兒先琢磨一遍,實在想不出來,才讓心腹門客一同破譯。
“區區一個女子寫的密信,竟令我等完全看不懂!”
“得結合宮裡發生的事情想?”有人提出。
“危大人,皇后娘娘最近有什麼動作嗎?”又有人問。
“呃……”
說到自家閨女的動作,那可真是罄竹難書的多,一時半會說不完的。
不提遠的,就在早上,新鮮出爐的珍答應去建章宮請安,就鬧了一出笑話來。
其實是江貴人先開的口:“聽說昨夜皇上召幸了一個宮女,早上還賜了封號,那宮女說來跟皇后娘娘還有點淵源呢,看來還是娘娘會看人,宮裡又多一位姐妹了,只是不知道這個珍答應長什麼樣子。”
她掩唇而笑。
要說貴人位分在請安時其實是不配多話的,可她鬧破了天也和太后同一個孃家,不看僧面看佛面,是比其他貴人多三分體面。
“此事當真?”
馮嬪有點坐不住了。
僧多肉少,這熙嬪剛懷孕撤牌子,宮裡就多出一位珍答應,還能輪得到她麼?
皇后淡淡道:“她站在後面,江貴人自是看不見,等下她給本宮敬茶就能瞧見了。再等到晌午,她就會去各位妹妹宮裡磕頭見禮。”
等都磕完,敬完茶,才算是後宮有編制的一份子。
雖然要挨個宮裡去敬茶,遇上刻薄手黑的要吃點苦頭,可同時也能領著小主娘娘們的賞賜,能積下十分豐厚的家底了。
馮嬪攥著帕子,忍不住往後面撇了眼:“還在答應就得封號,這待遇之前只有熙嬪有呢!這珍妹妹多大的體面吶。”
“能有什麼體面,”皇后嗤笑:“不過一個奉茶宮女。”
魏嬪欲言又止地看著皇后。
其實這種酸言酸語她剛才也想說來著,被皇后搶話,她沒臺詞了。
等聊得差不多,淑妃適時提起:“珍答應是這會給皇后娘娘敬茶,還是等會再來建章宮?”
皇后像這時候才想起來似的,讓珍答應上前。
昨天還是宮女的雁芸,如今的珍答應,她低著頭走進眾人的視野裡。她有溫婉秀美的臉龐,可若論姿容,真不算太出眾——宮女不能塗脂抹粉,衣服不許有太華麗的花紋,就連能穿的顏色,也是無限趨近於背景色,能夠以宮女身份上位的,個個是素顏生圖超能打的美人,可珍答應她真不至於。
魏嬪詫異:“我還以為多出挑的美人,連許貴人都不如。”
許貴人只能乾笑。
冬畫把茶水遞給珍答應,她的指尖碰到茶杯時,眉頭輕輕一蹙,旋即舒展開來裝作沒事發生。她雙手牢牢捧著茶杯往上送,皇后仍不接,悠悠說著場面話:“要是能安份守己,你今日就不會站到本宮面前來,不過能把皇上伺候好了,是你的一份功勞……如今熙嬪懷著孕,能有別人為皇上紓解一二,是你有功。”
她以一事點兩人的名,看看她們有何反應。
珍答應穩著聲氣說:“嬪妾不敢居功,是皇后娘娘教導有方。”
不愧是當宮女的出身,什麼局面如何回話,她心裡都有章程,不輕易出錯。
皇后厭惡地撇開眼,問:“熙嬪呢?”
雲皎茫然地望過來:“娘娘,臣妾在呢。”
……不愧是熙嬪。
皇后還說了一會子話,才允她磕頭敬茶。
敬完茶後,皇后正要讓她下去,卻見珍答應攤開雙手,手心指腹全部透紅:“求娘娘賜下三黃膏,不然嬪妾的手就要廢掉了。”
“哎喲這……”
魏嬪坐直了身。
皇后面色鐵青,她以為雁芸會忍下來。
畢竟她是當慣了宮女的,一點皮肉之苦不算事,何苦為這得罪建章宮。
她明明可以用指尖扶著薄些的杯緣,卻偏要變本加厲地將手掌全部貼上去,把手全燙紅。
“冬畫你怎麼辦的差?”皇后厲眸轉到旁邊的宮女身上:“茶水還燙著就遞給珍答應,粗心大意!”
“是奴婢的罪過,求娘娘恕罪。”
冬畫熟練地跪下來。
雲皎恍然大悟,原來還能這樣做!
只不過珍答應的一雙手怕是要燙脫皮了,她不禁有些不忍,便揚聲:“這事不怪皇后娘娘!”
熙嬪難得主動開麥,立刻吸引了建章宮妃嬪的目光。
“臣妾第一次給娘娘敬茶的時候,那茶水也燙得很呢!娘娘喝的時候,也未曾發一言,臣妾便猜,娘娘興許就愛喝燙些的茶水,可憐珍答應扛不住燙。”
以前玩宮鬥遊戲,看宮鬥時,雲皎站在上帝視覺,總覺得你來我往的唇槍舌劍非常有意思,很想體驗一番。不曾想有朝一日穿越,她打了半天腹稿,琢磨出來的發言也就這水平。
就這水平,進宮鬥語C群不出三天就要被踢掉。
可即使就這水平,她也是在場唯一懷有身孕的嬪妃。
“原來熙嬪之前敬茶的水也這麼燙?”魏嬪裝作驚訝。
雲皎說:“對啊,皇后娘娘的嘴巴可真是皮粗肉厚!”
她就差說皇后是厚切鳳舌了。
紀貴人看出來,熙嬪是想為珍答應出頭,也報自己曾受皇后欺負之仇,可熙嬪除了把事情捅出來之外,甚至沒想到任何誅心的話,不禁有些替她著急。
皇后放下茶杯,淡淡掃她一眼:“本宮的喜好,輪不到你來置喙,諒在你懷有身孕的份上,本宮暫不治你妄議中宮的罪。”
請安不鹹不淡的結束了。
紀貴人向淑妃告假,過去截停雲皎,恨鐵不成鋼:“你剛才跟皇后起衝突,就只是想嘴上痛快兩句嗎?”
她和淑妃有相似的地方,並不為意氣做無用之舉。
但只要出手,必然要打痛對方,起碼要撕下一層皮來。
雲皎搖頭:“不是啊,我可生氣了,特別想讓她付出代價,但她是皇后,我能怎麼辦?”
在紀貴人看來,熙嬪今日就不該出這個頭。
但說出去的話覆水難受,總要讓皇后曉得疼,不然就成魏嬪一樣的人物,每日淨會挖苦別人。
“剛才的話,你就該一口咬定是皇后的宮女辦事不力,不能輕易放過……珍答應之前不也是宮女?你咬死冬畫一樣是宮女,說不定二人之前有私怨,挾怨報復,傷害皇上嬪妃的同時也有損皇后英名,要狠狠重罰以正後宮之風。冬畫是皇后從家裡帶出來的丫鬟,罰她的大宮女等於下她的臉,”紀貴人一氣兒的說完,嘆氣:“可惜了!你現在只能到皇上面前去說了。”
按著紀貴人的建議捋下來,果然好使多了。
目的明確,敲山震虎,倒顯得她之前說的全是傻話。
“紀貴人你真聰明。”
雲皎牽起她的手晃了晃:“幸好有你!”
雲皎的眼睛布靈布靈像小星星一樣看住她。
“有我有什麼用,咱們都走出建章宮了,總不能明兒再提。”
紀貴人被誇得臉頰發燙,手不捨得抽出來。
“沒事,紀貴人的話借我一用,我事後再報答你。”
不等紀貴人再問,雲皎便讀檔重來。
正好是珍答應攤開自己被燙紅的雙手,向皇后討要燙傷藥膏,她打好腹稿正要發言之時。只不過這次,她換了種說法:“皇后娘娘,臣妾有一言要說。”
雲皎顫顫巍巍起身,扶著一點不顯懷的小腹。
此舉看得其他人牙酸,她才懷多久,裝這德性!雲皎卻不全是裝的,她是坐得太久,腰有點兒酸。
“熙嬪你坐著說。”
皇后掃過來一眼。
“謝娘娘,”
雲皎麻利兒的坐下,接著說:“之前臣妾第一回給娘娘敬茶的時候,那會茶水燙得驚人,也是由這宮女遞過來的!臣妾還心道是娘娘愛喝燙些的茶水,沒想到竟然是她暗中使壞!珍答應是宮女出身,說不定以前和冬畫有過矛盾,才挾帶私怨報復。此舉不僅是暗害天子嬪御,還損害皇后娘娘的英名,求娘娘嚴懲此人,一正後宮之風!”
紀貴人正坐立難安的,怕雲皎又說出傻話來。
不料她這次居然長了一回象牙,說得頗有水平,正中要害,把皇后架在火上烤,必須得懲治自己的心腹大宮女。
“熙嬪所言甚是,臣妾沒想到,皇后娘娘身邊還藏著這等大膽刁婢。”
魏嬪掩唇而笑:“這茶水隔著杯子都能將珍答應的手燙成這樣,肯定入不了口,難道是嫉妒珍答應昨日還是宮女,今日就是小主了?糊塗啊!想被主子抬舉,待皇上到建章宮時,求一求皇后娘娘不就好了。”
皇后的臉色越來越難看。
說完,魏嬪也有點後悔。
她早上出門之前還立心要管住自己的嘴巴來著。
“求娘娘恕罪!奴婢只是一時不小心,當差糊塗,並非有心!求娘娘明察!”
本來,皇后怒斥冬畫兩句,高高舉起再輕輕放下,這事就過去了。
見皇后被熙嬪用話架了起來,竟是不得不真的重罰她,冬畫才曉得懼怕,求饒聲裡隱見哭腔。
這時,淑妃輕輕一笑:
“茶水燙得不能入口,娘娘竟也沒察覺出來,難怪她敢一犯再犯。”
皇后神色陰鬱,邪火在胸腔裡燒。
她深吸氣,讓腦子清醒些,再度開腔時,聲調冷得像掉進冰窖:“這奴婢辦事糊塗,之前險些傷到熙嬪,今日傷到珍答應,建章宮再容不下她,等下叫內務府的人來,罰去甕山鍘草吧。”
甕山等同宮女太監的勞改之地,比去浣衣局更可怕,時常有太監受不住苦役自殺。
皇后原本是想讓冬畫去浣衣局的,可淑妃發了話,她知道此女心如毒蛇,重罰冬畫反而能堵了淑妃的嘴。
“皇后娘娘公正嚴明。”
淑妃奉承。
宮女是嬪妃的臂膀,熙嬪難得把話說到這了,她不介意再添把柴火。
皇后笑色沉沉。
在她欺辱宮妃時很是痛快,和自己一同長大的丫鬟要去受苦役,她心裡不是不難受的。
但,她的名聲不能蒙塵。
……
走出建章宮時,麗嬪長吁氣道:“今天真讓我意外。”
“我看上去不像仗義執言的人嗎?”
“不,是那段詰問的話說得挺有水平的,不像你。”
雲皎移開視線,裝作沒聽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