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甘露殿裡離開之後,沉老爺沒有回兵部衙門,而是直接回了家裡,跟家裡人見了一面之後,便回到臥房裡補了個覺。

這兩天時間,他一直在趕路,著實是沒有睡好,再加上今天天不亮就進城,現在已經困的厲害了。

一覺睡醒,已經是中午了。

沉家開飯的時候,沉毅瞧見了沉恆,兄弟倆打了個招呼之後,一起坐下吃了頓飯,等到這頓飯吃完之後,沉恆才在私下裡找到了沉毅,有些尷尬的低頭笑了笑。

“兄長,聽說你回來了,我便從翰林院趕回來看看你。”

他頓了頓,問道:“兄長這一趟去巡視淮河水師,差事完了麼?”

沉毅面色平靜,開口道:“算是完了,但沒有完全做完。”

說完這句話,他瞥了一眼沉恆,澹澹的說道:“什麼時候回來的?我還以為你要一直待在江都,不肯回來了。”

沉恆知道自家的兄長,因為他滯留江都的事情有些生氣,於是低著頭,陪著笑臉:“大兄,你剛離開建康沒幾天,我便回來了,沒有再江都待太久。”

沉毅低眉道:“幼娘呢?跟你一起來建康了沒有?”

“沒有。”

沉恆微微低著頭,無奈道:“她不肯來,陳家的叔叔心裡也有顧慮,怕影響她的名聲。”

沉毅點了點頭,這才看向沉恆,開口道:“你現在大了,也中了進士,本來有些話,不應該我這個兄長來教訓你,但是你現在是翰林院的官了,還是剛進翰林院沒有多久的官。”

“你這麼一去一個月,要是官場上沒有什麼根基,說不定翰林院那些學士們,就瞧你不順眼了。”

沉恆擠出了一個笑臉,笑著說道:“大兄說的是…”

他脾氣很好,也不著惱,只是笑呵呵的說道:“這不是朝中有大兄在嘛,不然小弟也不敢離開朝廷太久。”

見他這個模樣,沉毅心裡的火氣也不由消散了大半,只能無奈說道:“好生在翰林院辦差,過兩天我得了閒,帶你請你們翰林院管事的學士一起吃一頓飯。”

沉毅畢竟是翰林院出身,而且掛名了很長一段時間的翰林院侍讀學士,再加上他現在有個四品的品級在,翰林院的那些管事的人,除了兼著翰林學士的宰相謝旻可能不會給他面子之外,其他的官員多多少少都會給他沉子恆一些面子。

“大兄…”

沉恆微微欠身,小心翼翼的說道:“小弟剛回建康的第二天,趙師伯就帶著小弟,跟翰林院的上官吃了飯了…”

聽到這句話,沉毅微微鬆了口氣。

看來,趙昌平也很照顧他這個胞弟。

畢竟沉恆也是甘泉書院出身,而且單論科考成績來說,甘泉書院近幾十年來,比他成績更好的,可能也就只有當年科甲第二名的趙昌平了。

因此,趙昌平自然也很看重沉恆。

“如此便好。”

沉毅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吐出一口濁氣,緩緩說道:“今年年關之前,為兄儘量幫你把幼孃的事情辦好,那時候如果我沒有時間,脫不開身,就請我岳父幫你去說親。”

“岳父出面,爹他應該就不會再說什麼了。”

沉恆聞言大喜,連連拱手:“多謝大兄!”

沉毅面色平靜,看著沉恆說道:“在江都住了一個月,感受如何?”

沉恆愣了愣,然後微微嘆了口氣:“與從前,大不一樣了。”

“只要我住在祖宅,大伯就每天,拉著我見這個見那個。”

“煩不勝煩。”

沉恆皺眉道:“而且咱們沉家,與從前的沉家,似乎也不太一樣了。”

“你能感覺到就好。”

沉毅開口說道:“今後,我若是沒有空閒,家裡的事情,你也要多留心留心,你我兄弟做了官,家裡的人沾點光無可厚非,但是…”

他緩緩說道:“莫要讓家裡的人變成了另一個范家,在江都為非作歹。”

沉恆連忙點頭,應了聲是。

兩兄弟在沉宅後院的涼亭下面,聊了差不多半個時辰左右,一直到沉恆回翰林院上班,沉老爺才回了裡屋,看大兒子沉淵練字去了。

到了傍晚時分,沉毅換上了一身單衣,離開了沉家,一路步行到了趙家門口。

趙家的門房認得沉毅,見到沉毅之後,立刻把他請了進去,並且一路把他帶到了趙家的書房門口,沉毅敲了敲門之後,裡面立刻傳來了趙昌平的聲音。

“進來罷。”

沉毅推門走了進去,然後對著趙昌平拱手,微微低頭道:“師伯。”

趙昌平微笑點頭,示意沉毅坐下說話。

落座之後,沉毅看了看趙尚書,笑著說道:“師伯今天回來的倒是很早,本來小侄還以為,要在家裡等一等師伯呢。”

“現在是夏天,戶部稍稍清閒了一些。”

說到這裡,趙昌平看著沉毅,澹澹的說道:“而且聽說子恆你上午回來了,聯想昨天趙祿也是急匆匆趕回建康面聖,老夫就猜多半是出了什麼事情。”

“出了事情,子恆或許回來問我。”

這位戶部尚書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微笑道:“因此,下午老夫便在家裡等著子恆了。”

“師伯真是神機妙算。”

沉老爺拍了個馬屁,然後嘆了口氣:“的確有一件大事,拿不定主意,需要請教師伯。”

趙昌平站了起來,走到沉毅面前,親手給沉毅倒了杯茶,然後澹澹的說道:“你說。”

沉老爺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把安平侯趙祿,與自己對賭的事情,以及皇帝陛下的態度說了一遍。

說完前因後果之後,沉毅沉默了片刻,才說道:“這件事,按道理,小侄肯定是想要去做的,畢竟做成了之後,陛下與朝廷便能徹底下定決心,清理趙閥了,可是小侄又擔心…”

他低聲道:“擔心一旦防線失守,事情鬧大了…”

趙昌平捋了捋自己的鬍鬚,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他思考了一會兒之後,開口道:“這件事,陛下是什麼態度?”

沉毅苦笑道:“陛下似乎是要交給小侄來決斷。”

趙昌平聞言,微微搖頭。

“師伯雖然不通兵事,但是師伯可以非常確定,這種事關國運的大事,陛下絕不可能交給子恆你來決斷,甚至…”

他幽幽的說道:“甚至,中書的宰輔們,也未必能夠決斷這種事情,如果陛下真的把事情交給子恆你來決斷,那就說明…”

“無論子恆選哪一種,陛下可以接受。”

“哪怕淮河破防。”

趙昌平語氣篤定:“陛下應該也有把握重新堵住,所以…”

“所以這件事,與家國命運無關。”

趙尚書靜靜的看著沉毅,緩緩說道:“只與沿海都司,與子恆你個人的前途有關。”

“所以,陛下才會把這件事,交給子恆你來決斷。”

聽到趙昌平這番話,原本始終有些忐忑的沉毅,豁然開朗。

他頭頂的烏雲,緩緩散開。

因為如果這件事,不用把家國天下的命運揹負在身上的話,那麼就…

很好決定了。

沉毅站了起來,對著趙尚書深深低頭,拱手道:“多謝師伯教誨,小侄茅塞頓開。”

趙尚書面帶微笑,問道:“那子恆你,準備如何做?”

“若真如師伯所說。”

沉老爺澹澹一笑。

“小侄個人前途,不足為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