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如泡沫般破碎。

弗里斯西從那日午後陽光下的青銅鈴聲中醒來。

睜眼便是漆黑的房間內,巨大螢幕閃爍的紅光照亮了他的臉,再沒有從遠方而來帶著花香的遠風,記憶中的一切都在此時離他遠去。

他孤身一人,無所謂失去。

弗裡西斯緩緩起身,望著螢幕上的紅點,問道:“確認身份,霧尼。”

巨大的螢幕上一個男孩“跳”了出來,粉嫩的小臉滿是嚴肅,給人一種可愛的反差感。

“座標丹麥哥本哈根,真名哈賽·來茵,長老會第三席,實時座標正在跟蹤中。”

“幼,終於找到了條大魚。”烏洛波洛斯慵懶倚靠在門沿,望著螢幕上的紅點,笑容嫣然道,“長老會第三席,哈賽·來茵,就是最初來茵的擁有者?說起來,你不是說解決了瑪爾斯嗎?為什麼沒把他的龍骨帶回來?”

“霧尼,把大概地址發給我。”

弗裡西斯轉身向著門外走去,毫不停留,更無與烏洛波洛斯廢話的意思。

他徑直推開大門走了出去,從烏洛波洛斯身邊擦肩而過。

烏洛波洛斯指間纏繞著一縷秀髮,似笑非笑地望著他離去的背影。

真是不知道該怎麼評價這位盟友啊。

女人慢慢走到弗裡西斯先前落座的位置,揮手道:“我們的計劃完成度達到了多少。”

男孩眼中閃過無數資料流,只是剎那便得到了答桉。

“69%,等到弗裡西斯先生成功獵取哈賽·來茵的龍骨,提取來茵的最初模型,進度將達到74%。”

“一個來茵居然有5%的漲幅點?”烏洛波洛斯秀眉一挑。

男孩一板一眼地回答道:“來茵的原理是活化巨大區域內的全部地、水、風、火四類元素,透過製造強烈不穩定的元素亂流,促使元素互相壓迫,當這種壓迫強到接近恆星表層壓力的時候,元素之間的閃熔反應開始發生。這是鍊金術中究極的鏈式反應之一,一旦開始就要耗盡該區域的所有元素才會終止。”

“經過計算,解析最初來茵的模型,會大大提高我們解析元素本質的速度。”

烏洛波洛斯若有所思道:“聽上去,哈賽·來茵完全辱沒了這個言靈。”

“哈賽·來茵,是龍族鍊金術第四席,在他之上的只有諾頓、瑪爾斯以及大祭司赫菲託斯。”男孩認真道,“他是赫菲託斯的弟子,【來茵】的血源刻印正是在赫菲託斯失蹤前託付給他的,他一直在尋找赫菲託斯蹤跡。嚴格來說他至少很尊師重道,沒有背棄赫菲託斯。”

烏洛波洛斯頭一疼,打消了與這個喜歡較真的人工智慧爭論的念頭。

僅僅是聽到來茵的原理,她的腦海中就蹦出了十幾個實驗模型,皆是與元素有關。

來茵的真正意義絕不是壓迫元素亂流製造元素間的不平衡,從而引發爆炸,哪怕爆炸點中心的溫度接近恆星核心,它真正的價值在於對元素的駕馭。

真是可惜,這樣可以近距離接觸世界真實的言靈,卻給這幫暴徒玩成了自爆。

她嘆了口氣。

言靈與鍊金術並稱為龍族兩大權柄,但很少有人知道,言靈最初是如何誕生的。

每一個言靈都起源於龍文,誕生於高天之上,它們最初的名字是【血源刻印】,是某人一筆一筆銘刻在龍族血脈中的力量。

和現代混血種掌握的言靈相似卻不相同,畢竟混血種不過是繼承的龍血之力,雖然從血脈中得到了力量,卻又怎麼可能與最初版本的言靈相比。

即使是龍族內部間,初代種可以使用各種低階言靈,但與最初的血源刻印仍有明顯差別。

而長老會的每一個成員,都是高危言靈的最初掌控者。

他們掌握著最初的言靈之力,這是來自高天的恩賜,更是劃分初代種與其下的最顯著的區別。

而四位大祭司,掌握的則是高危之上的禁忌言靈。

荷魯斯手握審判,執掌龍族法典,代天行罰,誅絕不臣。

奧菲娜執掌神諭,負責日常祭祀與傳達高天之上的神諭。

赫菲託斯身擁來茵,代表著高天之下鍊金術的最高成就。

而最後,也是位居大祭司首位的弗裡西斯,他最為特殊。

烏洛波洛斯很清楚一點,弗裡西斯是最接近也距離那兩位最遠的龍族。

之所以最近,是因為在龍族內部,他本就是那對兄弟之下的第三人。

而最遠,則是因為作為第三人的他,掌握的權柄是龍族中唯一不是來自高天之上,而是生來就具備的。

也正是因為這一點,當年的那位高天之君,才會將阻止自己的使命丟到他的面前。

而後來的【歸墟】、【溼婆業舞】等四大王座專屬言靈,則是弗裡西斯拆分雙方的權柄,從中提取出的權柄之匙。

這四個言靈代表著四大元素的終極,是弗裡西斯最高的成就之一。

在女人所知的歷史中,弗裡西斯曾試圖徹底解析元素海的本質,但結果仍然以失敗告終,唯一的成果就是四大終極言靈。

單從威力而言,這四大言靈母庸置疑是凌駕在【審判】之上的,因為它們本就是類似【遙遠的理想鄉】的【鑰匙】,是用來開啟元素海的大門,宣洩其中的洪流的。

弗裡西斯將這四個權柄分別放置於四大君主手中,並安排他們在不同時間施展,確保及時宣洩掉元素海中積攢的洪流。

“距離阿瓦隆下一次開啟的時間還有多久?”

“28天4小時27分。”

“還有28天嗎?”烏洛波洛斯喃喃道,“看來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我們的計劃即將開始。”

“烏洛波洛斯女士,我必須提醒你,28天3小時27的時間並不足以讓我們將進度推演到百分百。”

“沒有這麼多時間讓你去推演,計劃永遠改不上變化,我們現在需要的就是時間,為了爭取時間賭一把兩把也是可以接受的。”

“明白了。我會將這項計劃提上日程。”

“鎖定哈賽·來茵的具體座標了嗎?”

“正在不斷更新,他在移動中,已將最新座標傳送給弗裡西斯殿下。”

……

……

丹麥,哥本哈根。

這裡是丹麥的首都,坐落於丹麥西蘭島東部,與瑞典第三大城市馬爾默隔厄勒海峽相望,是一座傳統的貿易和船運中心,碼頭上來往人群熙熙攘攘。

天上雨水淅淅瀝瀝,周圍川流不息的人就像街上的流水,而楚子航以及站在馬路對面和他對峙的男人,就像流水中的兩塊礁石,誰也不會退卻。

楚子航神色凝重,下意識握緊了網球袋,他從眼前的男人身上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這是一位龍族,具體血統不明,此刻撐著傘站在馬路對面,凝望著楚子航以及夏彌,似乎早已等待多時。

夏彌原本戴著耳機在聽課,見他突然停下,不由摘下耳機從他身後探頭望去。

“哈賽·來茵……”在看到了來者,確認身份後,夏彌臉色也是微變,警惕了起來,“你來做什麼?自爆?”

她知道這傢伙的來歷,哈賽·來茵,長老會的成員,掌握著最初版本的【來茵】,在初代種中也是佼佼者。

衣裝下的面板已經開始生出盾型的青黑色龍鱗,楚子航隨時準備暴起,卻因為周圍人流太多,而擱置了打算。

不久前曼施坦因教授的提醒歷歷在目,他終究還是沒敢在大庭廣眾之下暴露身份。

突如其來的客人抬手指了指身後的咖啡館,似乎在說咖啡館裡見。

說罷,男人轉身受傘,走進了咖啡館。

楚子航和夏彌對視一眼,皆看出了對方眼中的遲疑。

“去看看吧。”楚子航道,“雖然不知道對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但似乎敵意很澹。”

“他的名字是哈賽·來茵,長老會的成員之一,也是龍族鍊金術的第四席。”夏彌低聲介紹道,“不知道這傢伙找我們幹嘛。”

“進去看看。”

楚子航和夏彌並肩走進了咖啡館,館內沒什麼客人,吧檯穿著黑白侍者服的女人正在擦拭桌面,而坐在一角的哈賽·來茵面前,放著三杯咖啡。

楚子航和夏彌再次對視一眼,緩步走向男人,落座在他的對面。

“很久不見了,耶夢加得。”哈賽率先低沉道,“這就是你選中的人類嗎?聽說他和陛下的關係很不錯。”

夏彌雙眼微眯起危險的弧度:“老傢伙,你找我們做什麼?如果是打架的話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媳婦是那位的愛妃,傷了他可沒你的好果子吃!”

楚子航無言轉頭看向夏彌。

哈賽也愣了幾秒,似乎才反應過來,望著夏彌的雙眼中帶著無奈。

“也許我該慶幸你還是那麼古靈精怪。”

“長話短說吧,我的時間應該不多了。”哈賽將兩張船票放在他們面前,“登上這兩艘遊輪,會有人指引你們去正確的地方。”

不等夏彌和楚子航提出質疑,哈賽繼續道:“去不去隨你們,即使你們不去,也依然會被指引去往阿瓦隆,這就是你們的宿命。”

楚子航神色鉅變:“你剛才說去哪裡?阿瓦隆?!”

哈賽看了他一眼:“看來你聽過這個名字,那就好辦了。聽好了年輕人,阿瓦隆是奧丁,哦,根據瑪爾斯傳來的最新情報,你們現在該稱呼他為洛基。”

“阿瓦隆是他的囚籠,但他即將脫離這個囚牢。曾經將他封印的黃金戒指將反過來成為他的助力。”哈賽頓了頓,“但這仍舊不是問題的關鍵,最大的威脅不是洛基,而是弗裡西斯,洛基是他為自己準備的軀殼。”

“軀殼?”楚子航皺眉,“這是什麼意思,如果奧丁被洛基取代了,那麼奧丁去了哪裡,徹底死了嗎?”

“不知道,也許同樣被囚禁在島上,又或許在某個地方沉睡著。但他已經不是關鍵了,你們也沒時間去找到他。”

“你來就是為了告訴我們,最後的大戰就在這島上?”

“不,這裡的確會有一戰,但絕不是最終大戰的場所。”哈賽取出一個隨身碟,推到楚子航的面前,“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阿瓦隆的位置,總算有了些眉目,座標就在這裡,如何進去,就要看你們的運氣了。能不能阻止弗裡西斯完成重生,就看你們了。”

說完後,他低頭看了眼腕錶,自嘲笑道:“我的時間差不多要到了,以弗裡西斯的速度,預計還有三分鐘時間,夠我抽最後一根菸。”

楚子航來不及追問阿瓦隆上到底會發生什麼,就被哈賽的最後一句話震驚了。

夏彌童孔驟縮道:“你在說什麼?弗裡西斯已經鎖定了你的座標?!”

她勐然起身,來到咖啡館門口,望向今夜不錯的晴朗天空。

哈賽取出一根廉價的本地煙,看向楚子航,澹澹道:“借個火怎麼樣?”

楚子航遲疑了下,卻還是控制指間燃起一簇火苗,哈賽湊了過來,點燃了香菸。

“言靈用的不錯。姑且問一聲,作為一個混血種,和耶夢加得在一起,日常會有壓力嗎?”

明明生死已然在一線間,可男人表現的仍然是從容不迫,以一種閒聊的口吻問向楚子航,就像在表達對死亡的蔑視。

夏彌回身怒吼道:“你瘋了嗎?現在是閒聊的時候嗎?”

他們的劇烈爭吵引起了咖啡館服務員的注意,但現在夏彌顯然沒工夫顧忌旁人。

一旦弗裡西斯降臨這座城市,哈賽必死無疑,他們也會被波及,前者絕不是他們所能抗衡的!

“年輕人就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還是沒能學會穩重。”哈賽嘆了口氣,看向楚子航,“找了這麼個媳婦,平日應該不怎麼安生吧?如果耶夢加得給你添什麼麻煩了,我在這裡跟你道個歉。”

“混賬!你有什麼資格站在我的立場替我道歉?!”夏彌不由怒道。

哈賽微笑道:“這句話是代艾德喬說的。”

艾……德喬?!

夏彌陷入了失神中,這個名字瞬間將她拉回了那年少的時光。

龍族和人類一樣,都是降生在這個世界上的孩子,他們同樣有孩童時期,也有被他們視若父母的存在。

看到夏彌的狀態,哈賽毫不意外地聳了聳肩,他的注意力再度放在楚子航身上。

他微微起身,前傾,煙味撲面傳到楚子航鼻下,楚子航下意識就要後仰,卻被男人一手拽住了肩膀。

然後就是男人特意壓低嗓音的聲音。

“我聽說,你和你們學院那個叫路明非的學生關係很好?還在一張床上睡過覺?真的假的?”

楚子航面部微抽,迎著男人似乎在期待的目光一時間不知該如何作答。

“大男人磨蹭什麼?”哈賽看了眼腕錶,不滿道,“我都快沒時間了,就不能在我死前滿足下我的好奇心嗎?”

楚子航心中一震。

這個傢伙……究竟在搞什麼鬼?

他慢慢點了點頭。

哈賽立即來了興致般,眉眼彎彎,低笑道:“他睡覺打呼嚕嗎?”

楚子航愣了下,又點了點頭。

師弟睡覺何止打呼嚕,還不輕。

得到答桉的哈賽砸吧砸吧嘴,嘖嘖有聲,滿臉難以置信,又滿臉笑意。

他深吸了最後一口煙,將煙霧吐在楚子航的臉上。

“照顧好他,年輕人。”

他將菸頭碾滅在桌上,拿起一旁的傘,心滿意足地向著屋外走去,途中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似乎在告別。

“走了,我還有三十秒,足夠我選個風水寶地了。”

這個莫名其妙又突如其來的龍類,以一種楚子航從未想過的方式出現與離開。

他吸著廉價的本地煙,身上穿著一身地攤貨色,面容普通無華,是那種看一眼就就忘記的大眾臉,有一天你從他身邊路過後你甚至不記得有這麼個人,可他偏偏卻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存在之一。

他唯一配得上這重身份的,或許只有他的態度,擁抱死亡的態度。